發現蒙面人過後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所有人都一股腦聚涌到了甲板上,遙遙注視着棕櫚樹頂那張招搖的紫帆。筆神閣 bishenge.com
岸邊的蒙面人一言不發,身後的紫帆倒是說明了他的身份。安晴好不容易提出個蘭舟子隱匿在船上的猜想,一轉眼就被推翻,當即恨不得在船板上鑿個洞鑽下去。
商船離海岸還有好一段距離,安南就喊着減慢船速,最終使之停在了距離沙灘約十丈的地方。
這片沙灘附近的水十分清淺,只消肉眼少加觀察,便可發現並無足以沉船的暗礁。不過行船多年,最忌大意失荊州,無論是對這片海域還是對岸上的蘭舟子,安南都保持了極高的警惕。
「下錨。」安南吩咐完,又立刻囑咐道,「去兩個力氣大的,一旦情況有變,即刻起錨。」
幾個夥計彼此對望了幾眼,默契十足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領命離去。
安南轉頭望向趙無安,苦笑道:「趙居士,這場子選得可着實不太好。越近目的地,人心越是放鬆,何況我們對這塊地方一無所知。我已做到力所能及,接下來,就看各位俠士的了。」
「蘭舟子會選在此時現身,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我們即使是想走,只怕也走不了多遠。」趙無安波瀾不驚道,「既然見面了,不妨就問問看他有什麼條件。李凰來,你說呢?」
不管此前曾深思熟慮過多少回,當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就在對岸時,李凰來一時半會卻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趙無安直呼了他的名字,才如夢初醒,面上浮現出一抹緊張之色。
段桃鯉站在他身後,頗有些看不下去,出言道:「好歹也是男子漢大丈夫,這關你不自己過,難道還等別人去過?」
被自己的夢中情人一嗆,李凰來也覺得自己實在是過於膽怯了。身後還有這麼多人站着,而對岸的蘭舟子,離得遠不說,充其量只是孤身一人,難道還能有何神通,隔着這麼遠要了他的命?
再說,就算是他死了,蘭舟子也是得不償失。
李凰來清了清嗓子,高聲道:「閣下可是蘭舟子?」
岸上的人沉默不語,只是淡淡點了下頭。
得到了確認,李凰來心中又安穩幾分,揚聲道:「閣下約我在海上相會,可是要洽談從我這裏盜走的寶物一事?」
蘭舟子又點了點頭,只是這一次開口道:「閣下的寶貝,我偷到手,也花了不少功夫。可惜才智有限,打不開閣下的機關鎖,這東西於我而言便是一塊廢鐵,不值一錢。」
「但於我而言卻是無價之寶,凰來願以任何東西交換!」李凰來眼見有戲,趁熱打鐵。
蘭舟子撐開袍袖,從中取出了一根長長的木筒,看起來就是從李凰來那裏盜走的兵械庫圖紙了。
「我蘭舟子是個賊,賊偷東西,講究手不空回。既然李先生要想要回這東西,就得以一件等價的東西交換。」
李凰來正色道:「確是如此!」
蘭舟子沉思了片刻,伸手遙遙指向了船上的一人。
「那麼,便把她身上的玉佩給我吧。」
眾人順着他的指向看過去,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就連被指的人自己,也是一臉疑惑:「玉佩?」
「你腰上佩着的,瓦蘭國的傳國玉佩,是無價之寶,我要了。」蘭舟子道。
段桃鯉這才將目光挪到腰間。
沒錯,自從離開王宮以來,她確實一直都帶着這塊刻着一個晦澀古字的玉佩。
這個玉佩之前一直由瓦蘭國王佩着,出行去久達寺求經之時,曾解下交予段桃鯉,囑咐說此物乃是瓦蘭國寶,不可輕棄。
孰料到瓦蘭國王一回來便性情大變,不再提起此事。倒不如說,是瓦蘭國王早在久達寺便已死了,回國的只是個傀儡。
段桃鯉緊緊握住了手心那塊玉佩,皺起眉頭看着遠處岸上的蘭舟子。
「這塊玉佩是國寶的事情,你一個漢人,是怎麼知道的?」
蘭舟子揚了揚眉毛:「這麼說,你是不樂意給咯?」
段桃鯉緊抿嘴唇。
歷代瓦蘭王族都將這塊玉佩視為無價之寶。
鮮少有人知道,瓦蘭國主視為國寶之物,便是隨身攜帶的一塊玉佩。在瓦蘭國王全身上下無數華貴飾品之中,這塊玉佩相當的不起眼,與它的價值相去甚遠。與其說是國寶,它更像是段家人的一個秘密。
玉器,說到底只是國祚象徵,而非國運本身。如果此番不能順利光復瓦蘭,使得他人稱王,這塊玉佩便只是一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玉佩,沒有絲毫價值。也許最後它會作為那個逝去王朝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紀念品,隨着段桃鯉下葬,消逝在亘古歷史長河之中,再無人想起。
以物易物,是賺還是虧,對於段桃鯉而言再明顯不過,顯然也不需要多加考慮了。蘭舟子要這隻有空名頭的瓦蘭國寶,應該算是她段桃鯉運氣好。
李凰來為難地看向段桃鯉,小心翼翼道:「公主殿下,這……」
段桃鯉咬咬牙,握住玉佩用力一扯,把上頭的紅線拉斷,就遞到了李凰來面前,自己扭開視線,一字一句道:「拿去。」
怎麼說也是生父遺物,就這麼拱手送人,段桃鯉確實覺得不舍。
雖然不舍,但她並未猶豫。以空頭國寶換一整座兵械庫,孰輕孰重,段桃鯉分得很清楚,倒不如說是提出這個主意的蘭舟子自己虧了一大筆。
凌志霄與段狩天站在後頭,對視一眼。他們身邊,許暗塵默不作聲地坐着。
安晴縮在趙無安身後,目不轉睛地盯着這一幕。安南纏着手裏頭的煙葉,蹙眉看着岸上蒙面的蘭舟子。
段桃鯉遞出去的玉佩,冰涼溫潤。她伸在空中的那隻手,顯得如此決絕。
李凰來長嘆一聲:「凰來拜謝。此生定助公主光復瓦蘭,親迎御座回都。」
安南插進來道:「你輕功怎麼樣?我船上的板子最多給你鋪十丈,再遠點就要你自己踏水過去了。」
李凰來回過頭,凝視了水面片刻,篤定道:「無妨。這點深淺,還難不住我。」
安南不敢將船駛近岸邊的做法,雖然有些束手束腳,卻是難以指摘。他畢竟是船主,李凰來自然也沒有辦法反對。所幸此地水流緩慢,水質又清澈見底,並不多深,李凰來即便是淌水過去,最多濕了下衣,亦不會有太大問題。
站在岸邊的蘭舟子也不知聽見此處的對話沒有,從頭至尾都一言不發,只是抱着胸,對此處施以冷目。
那個眼神,雖則看着嚴肅,卻總給人一種荒誕之感。趙無安一時竟然覺得有些眼熟,仿佛曾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呢?肯定是江寧府中曾經出現過的人,或許與他擦肩而過,或許遠遠不止這些交流。總之這個眼神,他熟悉得很。
那廂,李凰來又對段桃鯉重重拜謝一聲,才直起腰,準備從她手中接過玉佩。
然而他的手伸到一半,卻驀然停在了空中。原因無他,只是因為有個人先把玉佩給一手抄走了。
李凰來愣了愣,轉頭看向趙無安,目光略有些凌厲,也許是因為堅忍許久之後終於看見曙光,卻又被人突兀打斷,心中有些煩躁。
不僅是他,翹首等待的一船人,此時都不明白趙無安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趙無安則毫不在乎周圍人的目光,拿着段桃鯉的玉佩仔細打量了一番,良久,才嘖嘖道:「果然熟悉得很啊,原來之前見過。」
段桃鯉一愣:「什麼?」
這塊玉佩她一直佩在腰間,無論是多年以前還是久達寺再會,趙無安肯定都是見過的,這句話本來毫無意義。
但是趙無安故作感嘆地說出這句話,似乎又有些弦外之音,段桃鯉一時想不明白。同船之人,更是無一聽懂,面上皆有惘然之色。
唯獨安晴看見這塊玉佩,愣了愣,似乎回想起了什麼久遠的事情,吃驚道:「難道是那時候……」
安晴與趙無安相識已久,杭州、淮西,更是一齊走過許多的路。安晴本就別有慧根,跟着趙無安耳濡目染久了,更是冥冥中也悟到了些伎倆。
這其中就包括,把兩件看似毫無干係的事情放在一起考慮。
在他倆相識的最初,破獲清笛鄉戮子兇案之後,趙無安在夜色之中走上回寺的道路,半途曾被一隻力大無窮的青面怪物攔下。
那青面怪是居住在村外亂葬崗下古墓之中的守墓者,不知年歲幾何,亦早已不能人言。而他除了感謝趙無安的救命之恩外,還送了他一樣東西。
那是一塊玉佩。青鬼將其含在舌根之下貼身保存,顯然是珍重至極。
而那塊玉佩上頭,也用早已失傳的古文刻了一個字,與段桃鯉這一枚,十分相似。
一枚可能只是巧合,但是如果兩枚制式相似玉佩同時作為一個民族的象徵的話,就極有可能暗藏玄機了。
更何況,一向以鑄造香料聞名外域的瓦蘭,何以傳國之寶竟然是一塊不起眼的玉佩?
見到這塊玉佩,趙無安的心中猜測已然槌定了七八分,之前許多未解之謎,也一下子清晰起來,只剩下一個可能性。
他把玉佩交還到段桃鯉手中,囑咐她緊緊握住,又看向李凰來,淡淡道:「李先生,這場戲,安排得可真不錯啊。」
擲地有聲。
形式急轉直下,在場所有人都一時怔愣,包括李凰來自己。
甚至連江邊的蘭舟子,此時也無人再去關注,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望着口出驚人之語的趙無安。
而趙無安則緊盯着李凰來,眉眼洋溢着懶散的氣息,波瀾不驚。
「我原以為你是個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現在看來,是我誤會了。這一場戲,真值得我趙無安拍手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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