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朗月色之下,許暗塵握刀在手,不以為意地旋轉着刀柄。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僅僅幾步路,就已渡過海水,站在了岸邊。
雙眸顏色深沉,眸中卻含着戲謔神情,仿佛一切盡皆在握。
而被這猝不及防的羽箭從背後貫穿胸膛的凌志霄,此刻花白鬍鬚上儘是鮮紅血跡,以手撐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氣,肺中的聲音卻越來越沙啞駭人。
趙無安本想立刻衝上去幫這位老人查看傷勢,卻被凌志霄抬起一隻手擺了擺,堅定地止住了。
「不用過來了。」凌志霄搖了搖頭,「認不清閣中人物,也是我凌某功力不夠,活該死在此地。」
「叛徒當然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許暗塵悠悠道,「不過我想凌老也猜不到,你當了二十年羅衣閣右使,最後卻死在你的後輩手裏吧?」
凌志霄苦笑道:「自古新人換舊人,羅衣閣這種污穢地方,還有什麼事情是猜不到的。」
「我還有最後幾句話,想交代一番,可以嗎?」
「請便。」許暗塵把玩着手中彎刀,勝券在握。
凌志霄回過頭,看着正踩着木板疾衝過來的段狩天,微弱但堅定地搖了搖頭。
也許是因為飽經滄桑,這位長眉老人的舉動總是帶着讓人難以抗拒的力量。和趙無安一樣,段狩天在怔愣了片刻之後,也停下了腳步,並未再有靠近。
畢竟,以凌志霄的年齡,受了這種程度的傷,便是華佗在世也回天無力了。段狩天冒然上前,倒有可能打斷凌志霄想說的話。
凌志霄嘶啞道:「趙居士,你猜的不錯,鐘山腳下的農舍,的確是兵械庫入口所在,黑雲會屠村,一是滅口,二是為了借官府之力鎮守,也沒有錯。之所以要殺莫稻,是因為他們見過了我。就在舵主派人屠村之前,我曾到過那裏。」
許暗塵冷冷道:「竊走羅衣閣機密圖紙,還妄圖在江寧府隱藏行蹤,右使大人的做法,在下瞧着可真是可笑。早在段狩天呈上酒壺的那一刻,閣主大人就已經親自到附近了。尹鳳簫不過是個噱頭,好支開你身邊熟人罷了。」
凌志霄苦笑道:「你也知道?不錯,就在狩天與趙居士追出客棧之後不久,我就被舵主帶去了兵械庫前,倒是全無半點逃脫的機會。」
「你若是就在那時自盡了事,倒也沒這麼麻煩。」許暗塵搖頭嘆氣,「偏偏閣主願意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還不珍惜。」
段狩天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呆呆立在船板上,趙無安總算還聽明白了些許:「凌道長……是羅衣閣右使?」
「不久之前還是。」許暗塵哼哼,「竊走圖紙之後又被我們抓個現行,扭送到兵械庫門口,屠村威逼之下,信誓旦旦說能幫我們騙到瓦蘭國玉,這才放了他一條生路。不過看你和舵主的乾女兒打得這麼火熱,,好像也沒這方面的打算吧?我就替閣主肅清門戶了。」
凌志霄苦笑道:「老道無能,麻煩諸位了。羅衣閣許進不許出,我費盡心思才找到一個逃開江南道的辦法,卻沒留神到閣主早已派人到了我的身邊。不是別人,還正是羅衣閣左使。」
饒是段狩天這樣生猛的漢子,一時也無法接受當前的狀況。
早不記得是多少年前了,破舊的土地廟中躲雨,剛巧遇上個瘋瘋癲癲的道士,饑寒交迫之際逢他賞了一塊肉餅,後來又在酒樓里請他喝了一整壺二鍋頭,便結了忘年之交,一同行走江湖。
多少年來,段狩天挑戰過無數強敵,也曾遭到過無數人的背叛,因而漂泊遊蕩,性子成熟多有顧慮。惟有這個老人,這個酒肉 道士,他能與之並肩談笑、痛飲達旦而無絲毫戒備。
他把凌志霄當做一生摯友,獨一無二。
偶爾凌志霄也會離開一段時間,但就跟他追着趙無安出城時一樣,二人彼此之間都把不辭而別當做了一種默契,反正江湖雖大,總會在某處重逢。
或是揚州,或是江寧,經常是一個人剛剛坐下,精疲力竭想喝杯熱茶時,另外一個人就會從鄰桌不動聲色地送來一盞清茗。而後便是相視一笑,再攜手共游。
他信任了幾十年的朋友,是羅衣閣的右使。
段狩天並非不能接受這種情況。雖然凌志霄的真實身份讓他大為詫異,但畢竟是朋友,無論如何,朋友之間總該有點秘密的,他不怪凌志霄。
他只是不想讓凌志霄死。
那個人是他的導師,是他的朋友。
段狩天這個人的朋友不多,但每一個他都很珍重,尤其是凌志霄。為朋友兩肋插刀,他甚至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所以,當許暗塵旋轉起了手中彎刀,不耐煩地說着差不多該送你去見閻王了吧的時候,段狩天出刀了。
他仍然站在船板之上,但是他出刀了。刀動的瞬間人也動了起來,遙遙殺向了許暗塵。
他隔得實在太遠,故而刀勢儘管迅猛,留給許暗塵的反應時間還是太久了。
許暗塵早就知道了段狩天在他身後出刀。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下,而是先漫不經心地揮刀割下了凌志霄的頭顱。
「好一顆頭顱,閣主要是看到一定會很開心的。」許暗塵笑着說道,「羅衣閣的叛徒,就該是這種下場。」
彎刀銳利,割頭如割草。一顆頭顱提在手裏,許暗塵的彎刀甚至不染血跡。
段狩天已然殺到許暗塵背後,趙無安也已背起劍匣,蘇幕遮自手心懸起。
許暗塵哈哈大笑一聲,猛然回身出刀,噹啷一聲脆響,雙刀相交。
黑色的彎刀雖制式雖小,卻堅硬無比,硬生生擋開了段狩天拼盡全力的一刀。
一刀過後,二人各退一步,無名之風卷向中心,地面沙塵兀自爆開,在地上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坑。
許暗塵咧出一口森白的牙齒,把彎刀舞得猶如風中樹葉。
段狩天眉宇儘是毅重之色,深沉道:「我不管他是不是什麼叛徒,但他是我的兄長,是我的朋友。」
「你殺了他,我便殺了你,再殺了你們那高高在上的閣主,用你們這兩顆頭顱給他獻祭!」
「那可真是可惜,因為他的頭顱已經在我這裏了。」許暗塵猙獰一笑,信手把凌志霄的頭顱擲上天空,自己則猛然踏地一衝,雙刀交錯向段狩天斬了過去。
第一式只是最普通的斜斬,段狩天退了一步,舉刀格擋。但雙刀並未相交。許暗塵飛快變招,轉眼黑色的彎刀就來到了段狩天的腰間,帶着洶湧氣勁,眼看就要把他刺成豚魚。
左右同時受襲,段狩天飛快蹬地,身形如火鳳扶搖一般直衝而上。許暗塵的刀自空氣中揮砍而過,並未傷到他。
許暗塵冷笑道:「接下來可沒那麼好運了。」
升在空中的段狩天,一氣用盡,身形難免下落,許暗塵則徑直迎了上去,倒握手中黑色彎刀,身形迅捷猶如鬼魅。
身形交錯的瞬間,彎刀如閃電般砍出,段狩天揮刀下斬抵擋。
鐺!
電光石火的剎那,段狩天眼疾手快,一腳踏在許暗塵肩頭,自己則倒飛而出,千鈞一髮地避過了許暗塵的刀斬。
本想極速追擊的許暗塵肩上受了一腳,身子也在原地頓了些許,眼看被段狩天拉開距離,並不急着追擊,而是冷笑一聲,手裏彎刀又飛舞得有如圓盤。
月下棕櫚無風自動。
下一刻,許暗塵如一抹影子被月光照拂一般,從原地蒸發了。
而趙無安那柄勢在必得的劍,則自他原先所站的位置穿過,落了個空。
白沙之上僅餘空蕩劍鳴迴響。
趙無安一驚,而許暗塵的聲音卻直接從身後傳來。
「跟我比刺殺,你還太嫩了!」
趙無安心下駭然,猛然一提劍匣,身子便向前翻滾出數十尺。在他身後,許暗塵的彎刀猛然刺入地面,驚起一地沙塵,僅僅與他的後頸差之毫厘。
蘇幕遮帶着銀光飛回趙無安身邊,而許暗塵卻把玩着手中一柄小巧的飛劍。
那本是趙無安的殺招,虞美人。
「以長劍佯攻,短劍在身後猝然發難,力求一擊斃命,確實是個好主意。」許暗塵淡淡道,「只可惜你遇上了我。你背後的劍匣應該能夠籠罩全身吧?為何偏偏發現不了我呢?」
趙無安瞳中溢滿震驚之色。
在眾人眼中看來,他僅僅馭劍出匣一柄蘇幕遮,其實最為輕薄不顯眼的虞美人早就懸在身側,與蘇幕遮一同射出,力求從背後重創許暗塵。
但許暗塵不但看見了虞美人,甚至還瞬間出現在他的背後,打了個猝不及防。早已籠罩他周身四尺的洛神劍意何以沒有報警,也實在是令他想像不到。
許暗塵輕蔑地笑了一聲,彈指一揮,虞美人筆直射向趙無安。趙無安慌忙御氣出體,以氣勁結成巨掌,遙遙擰握住那柄小巧玲瓏的飛劍,拼盡全力才卸去劍上力道,將之重新收歸掌控。
就在趙無安抵擋虞美人的當口,許暗塵卻已經從原地飛身而出,猶如黑燕筆直地襲向趙無安!
「閣中有榜,你的項上人頭高居第二位,我就順手取走了!」
滿天星子仿佛都化作他身側殺意,洶湧如潮的氣勁填滿了海岸間每一寸空間。武藝稀鬆的李凰來與安晴等人,甚至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而許暗塵雙刀刀刃之上,更有一抹濃郁的亮銀色氣機,緊緊纏繞住漆黑刀身。
「吳鈎霜雪明——」
許暗塵的低誦有如讖言,細密而緊湊地迴蕩在這片夜空之下。海風獵獵,他仿佛成了一抹融化在夜色之中的影子,惟余刀意縱橫。
甲板上的安南已經看得呆了。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一時興起新收的船工,竟是個如此深藏不露之人。
外出航海,最忌對周圍人不知根知底,哪怕是被賣了都蒙在鼓裏。不過安南自恃一整船隻新招了許暗塵一個人,再加上趙無安和安晴關係特殊,又是絕頂高手,他怎麼想也覺得出不了意外,就沒有多心。
孰能料到,區區一個許暗塵,兩把彎刀竟有如此功力。
先前化解虞美人勁力已是讓趙無安出了一頭冷汗,而今看見許暗塵竟徑直殺來,自知已無暇逃脫,唯有正面硬接下這一招。
但這一刀來勢如此洶洶,光憑蘇幕遮與虞美人顯然無法抵擋,甚至是六劍中最為霸道兇狠的菩薩蠻,也難以擋下。
難道要喚出洛神賦?可是洛神賦必須得他手動拔出,顯然已是來不及……
許暗塵的刀近在眼前!
已然不可能再多做猶豫。高手對敵,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是死路!
趙無安猛然間腳踏白沙,在地上轟出一個大坑的同時飛身後退,勉力又拉開了一絲距離,揚聲喚道:「菩薩蠻、採桑子、鵲踏枝、白頭翁!」
一連串清冽劍鳴在月光之下響起。
趙無安半懸於空,長發無風自動,六劍如孔雀開屏般展鋪於身前,劍意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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