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女兒跟個居士跑了?」安家大院裏頭,一年到頭就沒消停過幾天的那個婦人,又一臉蠻橫地瞧着自己的夫君了。筆神閣 bishenge.com
「我說安廣茂你這爹怎麼當的,還算個當兵的呢,連個整天吃齋飯的居士都不敢打,白給你花了那麼多酒錢……啥?你打不過人家?連個居士都打不過,我看我們還是趁早和離了算了。跟你在一塊除了受氣,好像也沒幹過啥正經事啊!」
「息怒,夫人息怒。大夫不是說了,你不能動肝火。」即使每天都被罵的一無是處,安廣茂對自己這位夫人還是呵護有加,幾乎從不曾有生氣的時候。誰讓當年他參軍回來時,這位小家碧玉就已是靠着辣脾氣名動鄉里的愁嫁婦呢?他不娶,還真沒人敢娶她為妻。
不過這麼多年過下來,也不知到底是安廣茂本身就算個受氣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夫妻倆雖然時有口角,夫人還總是臥病在床,把三個孩子拉扯大也費了不少功夫,但卻依然恩愛得很。每年鄉里正月放花燈,總能看見安提轄站在河邊,點燃一盞寫着全家人名字的蓮燈,用力推向水中。
然而即使安廣茂對夫人呵護至此,依舊改不了這位夫人從沒嫁人起就養成的火爆脾氣。一聽說寶貝女兒去了一趟山上寺廟,竟就跟着個居士跑了,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就迴光返照般提起草鞋,一鼓作氣下床來,追着安廣茂滿院子跑。
小捕快進門時正撞見這雞飛狗跳的一幕,恰逢安夫人瞧得真切,一掌送出草鞋,小捕快避閃不及,被當頭一拍,臉上出現個鞋底大的紅印。
好歹嫁了人,在外人面前,安夫人還是有幾分矜持的。一見打錯了人,趕緊不好意思地賠禮道歉,還把小捕快給拉進家門裏,沏了壺好茶招待。
小捕快也不推辭,有說有笑坐了半天,才想起什麼似的,拎起來手裏一隻包好的燒雞並兩壺酒,硬是塞到了安廣茂手裏。
「這都是衙門的兄弟們湊錢買來送給安提轄的。」小捕快誠懇道,「安提轄臨危不懼,捨生忘死,正是我們小一輩的楷模。女大當嫁,這也算小弟們一點心意,安提醒萬萬不可推辭。」
那天趙無安抱着尚在熟睡的安晴出了地道,一言不發便向山下走去。片刻之後,幾人便看見一道流光騰空而起,上面赫然站着袍袖風滿的白衣居士。
雖說第二天安晴便跑回家裏偷偷跟安廣茂道了個別,也不算不告而別,但為人父母的怎麼能不擔心。這群捕快們倒好,一見趙無安這懷中抱美、御劍而走的仙人架勢,頭一件想到的事就是來給安廣茂送賀禮。倒不是說這幫愣頭青們別有圖謀,但就這幅殷勤樣子,還真是讓安廣茂哭笑不得。
一聽小捕快提到這事,安夫人就又拉長了臉,埋怨道:「我家這夫婿,什麼都好,就是性子不硬實,女兒都讓人給搶跑了,還笑呵呵的。」
安廣茂臉上有些憋不住,把鬍子抖了抖,還是道:「趙居士是不錯的人。」
「口口聲聲說要娶我們家女兒,這倒好,直接給拐去了——哪來着?哦,苗疆!那種瘴氣橫生的地方,你也放心讓女兒去!唉,真是可憐了我那女兒。我們安家的氣度都給丟盡了!」
安廣茂撫了撫鬍鬚,正待說些什麼,就聽那小捕快忽然道:「苗疆?那地方最近可熱鬧得緊……」
安家夫婦以不解的眼神對視了一眼,安夫人困惑道:「熱鬧?」
「啊啊,安夫人還不知道嗎?」小捕快一臉意外神色,「就是今年八九月里重出江湖的貪魔殿,一出西涼就直奔苗疆而去,揚言要盡屠苗疆八千男兒,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
小捕快話還沒說完,安夫人就咬牙切齒地又往安廣茂臉上扔了只草鞋。
「快把女兒給我帶回來!!我不管過程只要結果,要是女兒下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少了半根頭髮,老娘就要休了你!!」清笛鄉首屈一指的潑婦當桌大罵起自己的丈夫來。
安廣茂唯唯諾諾:「是是是。夫人要不再去床上歇一歇?給您的藥快熬好了。」
「不歇!把藥端來餵我!」安夫人頤氣指使。
看見了這幅場景的小捕快手裏尚自提着燒雞,起初還有些不明所以,但見着了安提轄手中猶自散發着熱氣的藥湯以及安夫人臉上的紅暈,摸了摸後腦勺,恍然大悟,不由得感嘆這夫婦倆還真是恩愛有加。
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娶個嬌俏的美娘子呢?小捕快志慮深沉地蹙起了眉頭。
「老安,說歸說,你還是得把女兒給看緊了啊。這一去這麼遠也沒個音訊……」安夫人嘴裏含着藥湯,含含糊糊道。
「我已給南兒去了信了。那居士生來走得就慢,肯定能被南兒攔下來的。你放心吧,南兒他做事一向穩重,趙居士又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晴兒跟了他,不會有事的。」安廣茂聞言軟語。
安夫人聽了,這才點點頭,一對秀眉卻仍是緊鎖,宛如雨中樓台。
席間氣氛正沉悶的時候,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坐在桌邊的三人都驚愣了一下,而後便看見安晴一襲利落紅衣,蹦蹦噠噠地走了進來。
「爹,娘,我回來啦!」她對着爹娘笑着打起了招呼。
安家夫婦卻並沒有如她所料那般興沖沖地站起來迎接。安廣茂剛剛提起來的勺子又滑回了湯碗裏。
「你還知道回來!」安夫人不知從哪裏提出了第三隻草鞋。
「啊啊啊好娘親別這樣!」安晴嗖地一下退到牆角,跟母親玩起了賽跑,「我明明是想着快要過年,才回來陪陪你們……啊啊別打別打,我招我招,趙無安說在江寧等我,讓我來年開春就去……啊啊別打了嚶嚶……」
一雙草鞋本就沒多少成本,質量不高,在安夫人雷霆一擊之下自然是難承其重,連連崩裂,滿院雜草紛飛。
安廣茂扶住了額頭:「家醜見笑。」
小捕快愣了愣,飛快地搖了搖頭。雖然作為個外人,他難免覺得尷尬,但更多卻是由衷的高興和欽佩。
他欽佩安廣茂的為人,更欽佩他的家庭。
小捕快誠懇笑道:「安提轄得妻女若此,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雞飛狗跳聲中,安廣茂無可奈何地一笑,也不知是為了應付他,還是發自真心。
不過他鬢角的華發,似乎因為這一笑,忽然間濃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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