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飲江山 第四篇 伽藍 第六章 劫緣

    藥師殿內血腥氣息濃郁撲鼻,慈玄身下的蒲團,已然逐漸被血染紅。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顯然在趙無安來之前,慈玄就已身死,但卻此時才開始流血。並且在慈玄倒地之前,就連趙無安,也沒有察覺到殿中有絲毫的血腥氣。

    從濟玄等人的角度看來,趙無安確是唯一的兇手無疑。

    趙無安低低地笑了兩聲,聲音聽着十分可怖,嚇得宏寧往後倒退了好幾步,被慈清給一把按住。

    水房後頭,又急急忙忙跑來兩道人影,正是六位住持中剩下的慈洪和慈效二人。久達寺各處大殿,均需住持守夜,這兩人不過是恰好今夜並不輪班。

    因而其他人衣冠整齊地一齊出現在藥師殿前,似乎也並無玄機。應當只是被宏寧找來時,恰好在各自鎮守的殿中打坐罷了。

    儘管如此,這兩位師叔也太遲了。當初久達寺七位主持,慈效是唯一沒有赴蜀的,原因就在於他這慢吞吞的性子,簡直連趙無安都覺得着急。

    而慈洪顯然是睡得比慈效還迷糊,姍姍來遲不說,鞋子還給穿反了。

    趙無安重又背起劍匣的功夫,藥師殿門口已經堵了不少人。

    住持們大多面色嚴肅,只有宏寧雲裏霧裏,也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真不知道。

    濟玄雙掌合十,怒道:「趙無安!今日之事不說清楚,休想離開此地!你身受我久達寺供養十年,這便是你對佛祖的報答?」

    趙無安不為所動,淡淡道:「人不是我殺的。有人想嫁禍於我,這點再清楚明白不過了。」

    濟玄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克制住身體的顫抖,咬着牙一言不發。

    濟正捻了捻手中佛珠,皺眉道:「慈玄在殿中守着火燭,自然不敢隨意離開,若有要事相商,找宏寧代勞也不無可能……宏寧,你是何時見着慈玄的?」

    渾身發抖得比濟玄還厲害的宏寧,只能靠慈清攙扶才勉強站着,此刻聽見濟正點名,又是渾身一震。

    他站直身子,哆哆嗦嗦道:「就剛剛!我在佛前發誓,最多不超過兩炷香之前慈玄師叔他還跟我說過話!他說他有要事,但是看守火燭不能離開,要我去請幾位住持方丈一起過來。慈玄師叔的話我怎麼敢不聽!一解完手我就挨個去師叔師祖們的大殿門口敲,然後是和幾位師叔一齊過來的啊,我若是說謊,就天打雷劈!」

    「你說得已經夠多了。」趙無安眯起眼睛道。

    慈清怒叱道:「住口!佛門清淨地,豈由你肆意妄為!」

    濟玄叫住慈清:「既是佛門清淨地,亦由不得你喧譁!」

    言罷,他又轉身看向趙無安,涼涼道:「趙無安,並非是我濟玄對你有何成見,烤雀也好下山也罷,終究未曾親鬧出過人命。但慈玄兩炷香之前尚還能與宏寧對話,我們此時一到藥師殿,便是你站在殿中,慈玄已然圓寂。縱然我信你不是目無法紀之輩,於理你也說不過去。何人會陷害你,又為何陷害你?」

    趙無安冷冷與濟玄對視,渾然不懼。縱然他有千般理由,又如何能告訴這個被蒙在鼓裏的久達寺方丈?

    此時,蹲在慈玄身邊的慈慟站起身子,悲愴道:「無安,你若是還信得過師叔,便誠心地告訴師叔,是不是你害了慈玄?」

    趙無安轉過臉,瞥了慈慟一眼,一言不發,徑自走到慈玄面前,伸手去碰他腹部。

    慈清大吼道:「師兄,小心這豎子動作!」

    慈慟後退一步,但並未掉頭跑開。趙無安不為所動,繼續向屍體摸去,在門口的所有人一時之間瞪大了眼睛。

    趙無安的手已然按到了慈玄腹部,登時手上浸染鮮血。他更湊近了些,慢慢揭開慈玄破舊的緇衣,展露出他枯瘦的軀幹。

    慈玄的腹部已經是一片血紅,胸口則有個漆黑的洞,仿佛在嘲笑着趙無安。

    趙無安也不怕髒污,伸手摸上慈玄的腹部,順着身體的紋理尋找傷口,手指划過的地方,露出皮肉原本的顏色,血跡被這痕跡一分為二。

    但直到慈玄肚子上的血跡被劃分成十幾片,趙無安也沒能找到出血處。

    慈玄身下的蒲團已成一片噬人的紅,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

    略微回憶一下的話,趙無安能記起來慈玄之前的姿勢。他幾乎是匍匐在藥師佛面前,雙掌緊緊地合十在胸口。趙無安那時候沒聞到一絲半點血腥味。

    趙無安站起身子,注視着殿門口一行高僧,指着慈玄的屍體冷冷道:「他胸口僅剩個黑洞,心臟已被人挖空,不知何處去。你們倒是說說看,兩炷香時間,足夠我挖出這位高僧心臟,再換身衣服嗎?」

    若是有人心臟被直接挖出,必然會濺上兇手一身鮮血。而趙無安此時身上所着的白衣,一塵不染。

    甚至連點淨都無,是件乾乾脆脆的白衣。

    這件衣服乃是安晴手織,小姑娘雖然織的是件緇衣,但對這種衣服的了解也就僅限於趙無安身上的罷了。趙無安的衣服本就無點淨,所以安晴絞盡腦汁復原出來的這一件,更加不會有。

    這個解釋很有說服力,但某些人並不願意聽。

    比如宏寧。

    一聽見慈玄乃是被挖空心臟而死,這個膽小的掃地僧當即倒吸了好幾口氣,臉色煞白,說不出話來。

    趙無安的目光從慈清、濟玄、濟正等人身上一一掃過去,不動聲色道:「明明已是深夜,幾位住持精神倒好得很,不像是睡熟了的樣子?」

    他自然知道住持當中大多數人需得守夜,這句話不過只希望詐一下幾人而已。

    迷迷糊糊的慈洪這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睜着朦朧的睡眼,疑惑道:「睡熟?俺睡得很熟啊,慈玄師兄他找俺要說啥?」

    一旁的慈效也跟着悠悠打了個哈欠,眯起眼睛想看清楚殿內情況。

    其餘幾人皆閉口不答,顯然心神領會,並不多加解釋,只是痛心疾首地看着趙無安。

    慈慟忽然陰惻惻道:「宏遠圓寂那天,你剛好下山吧?」

    趙無安一愣:「嗯?」

    「宏寧曾與我說過,宏遠圓寂之前,你去過他的禪房。」慈慟一字一句,聲線陰冷,「有此前科,真是由不得我們不懷疑你。」

    聽到宏遠的名字,慈洪師叔揉了揉眼睛,似乎清醒了一些。

    趙無安眨了眨眼睛,無辜道:「這事情,其實並非若此……」


    濟玄忽然喊道:「久達寺門出孽徒,此豎子謀害寺中僧人性命,如今鐵證如山,給我拿下!」

    趙無安面色一沉。

    慈慟驟然手結智慧印。

    ————————————————

    十月二十四,久達寺晨鐘如初,於雞鳴時分敲響三次。一縷開爐頭香,青煙搖曳升騰,天際有些微昏暗陰雲飄過。

    寺中的床鋪,當然談不上舒服,但勝在自有山林野趣。一覺到天明,安晴倒也睡得暢快。

    安廣茂醒的比她要早,此時已不知去了何處。安晴走出禪房,在門前舒展筋骨時,見到了一隊裝束怪異的人。

    這隊在清晨進入後院的客人,大約二十餘人,男子皆配長刀,耳掛金環,頭纏白巾,對襟衣裳也不似中原,而是自成一派,十分新奇。

    走在隊伍最前頭的,是個眾星捧月般的少女。她個子高挑,皮膚略近銅色,但卻生得千嬌百媚,貌美如花。烏潤柔軟的長髮以青紗分編成數串,披散於身後。上身一襲白衣,配上鮮紅坎肩,足蹬小巧繡花。

    少女活潑得很,在院子裏頭上躥下跳,指揮着手下幹這干那,趾高氣昂。每間禪房每棵老樹,都不厭其煩地看過去。

    而她臉上表情卻始終未曾變化,就像是戴了張人皮做的面具,甚至看不出她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

    即便捉摸不透,這個在眼前晃悠着的明艷動人的少女,還是讓安晴心裏小小地嫉妒了一把。生得好看也就算了,偏偏還是個富貴人家,來個寺廟都要帶上二十家僕!

    不過嫉妒歸嫉妒,人生處世方面,安晴也是極為看得開的,沒把這個頤指氣使的姑娘放在心上,就跑去了前院。

    昨天與趙居士吵了一架,雖然並非安晴的本意,但他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着實讓安晴氣了好一陣。一直以來,趙無安懲奸除惡不遺餘力,都讓安晴十分羨慕,他遇到了困難,安晴當然也樂意出手相助,而不會袖手旁觀。

    更何況,她安晴有時候就是會鑽這個牛角尖,否則也不至於在清笛鄉的時候,願意跟趙無安孤男寡女深入古墓了。

    之所以在久達寺住了一夜,除了她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趙無安隱瞞的理由之外,也是想趁此機會讓他消個氣,二人冰釋前嫌。

    和好之後,無論趙無安願不願意告訴她真相,她都決定幫助趙無安。

    她安晴就是這個樣子啊。正如趙無安的懶散改不掉一樣,她也無法抹去這個奮不顧身的自己。

    循着記憶,跑過了那棵半焦的老榕樹之後,安晴在趙無安的房門前停了下來。她在原地站了一會,等自己的氣息平穩之後,伸手敲了敲門。

    門內,傳來趙無安有些焦躁不滿的聲音:「不是讓你放那了嗎?」

    安晴一愣,這才注意到門上居然上了把鐵鎖。

    她疑惑地退開一步,側過頭,才發現窗邊有個小木盤,裏頭放着碗稀粥,兩個饅頭。

    安晴覺得有些尷尬,訥訥地開口:「是我……」

    門內的趙無安明顯愣了一會,半晌,靜靜道:「他們跟你說了?」

    「什麼?」安晴問。

    「……沒什麼。」沉默了一會,趙無安淡淡道。

    安晴皺起眉頭:「你撒謊的本事太差了。每次你一撒謊,我就能聽得出來。」

    她伸手扯了扯門上的鐵鎖,問:「你被關住了?」

    趙無安的聲音悶悶的:「別多問,有人死了,他們應該不想讓別人知道。」

    「什麼!」安晴大吃一驚。

    「他們覺得是我殺的。」趙無安輕輕道,「也就關個三天,沒事,你回去吧。」

    安晴秀眉微蹙。

    手中的鐵鎖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如今輕輕一摸,就能帶下一片黑鏽。但是安晴仍然把它死死抓在手裏,不顧自己的手心被鐵鏽沾染。

    安晴試着支支吾吾道:「我相信你不是……」

    「不用多想了,他們就是衝着我來的。你走就好。」趙無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

    「你倒是別這麼倔啊!」安晴忽然大喊起來,聲音帶着哭腔。

    一直以來她的柔軟,不過都是浮夢,沒有一絲一毫,能夠進入這個白衣居士的內心。

    看似懶散涼薄,待人接物卻滴水不漏。安晴本以為他是故作超脫,此時才明白,趙無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不過就是把一切都扛在肩上,一步一步蹣跚着向前走,走到精疲力竭的那一刻而已。他不過是個倔小子,寧可自己拼到一無所有,也不願意向旁人開口請求幫助。

    安晴又何嘗不是。欲破孔修籍之案,她寧肯跟着剛認識沒多久的趙無安下墓,也不願拜託身為提轄的父親。

    有些人就是喜歡在一條路上死倔到底,還覺得自己悲愴淋漓。

    也許是被安晴的哭腔嚇到,門內一時寂靜。

    安晴又向前湊了一步,把臉緊緊地貼在門上,一字一句道:「趙無安,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沒有殺人,我也相信你能找出真相。但現在的你,一個人,是做不到的這些的,我願意幫你。」

    頓了頓,她忽然又猛地一抓鐵鎖,伴隨着嘩嘩響動,色厲內荏道:「老娘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趙無安你要是還不聽話,我以後就再也不理你了啊!!」

    房內沉寂着。

    良久,有人輕笑一聲,聲音似乎就響在安晴耳畔。

    「遇上了你,真說不清是劫是緣。」

    禪房內,趙無安撐頭桌邊,透過窗縫細看安晴。

    她身後冬日暖陽,似可消融千里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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