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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安邁開步子的瞬間,頭腦里就已經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聶君懷畢竟處於幾乎全盛的狀態,在之前五十招中,趙無安消耗盡了全力,但對於聶君懷而言,卻只是熱了個身而已。
望岳是聶家祖傳寶劍,尋常人難以駕馭,即使是一品高手,要從袖中御出,也必然要停頓上幾息的時間,御氣凝於劍上,與之神魂相連,方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趙無安要搶的便是這個時間。他要在聶君懷拔劍之前,將那柄望岳連同聶君懷的妄想,一齊打到死角裏頭去。
但他意識到,他來不及了。
他與聶君懷尚且隔着足足五丈的距離,而聶君懷御劍出袖,幾乎只要三息。即便是全盛時期的趙無安也難以在三息之內將距離縮短到五丈,何況是如今的他。
三息轉瞬即過,聶君懷周身氣流幾已凝滯,惟余袖間一道疾風流轉。
「斷情!」
趙無安腳步不停,卻將手中那柄唯一剩下的蘇幕遮朝着聶君懷直直擲了過去。
在半空之中解放了劍意的蘇幕遮劍光如潮,轉瞬之間便已殺到了聶君懷眼前,遠非上一次那抹一閃而逝的劍光能及。保護着聶君懷周身的真氣屏障,也因被擊中而出現了些微的裂縫。
尚未等聶君懷御氣修補這些裂縫,趙無安便又搶上了一步,馬不停蹄道:「洛神!」
身為道宗的嚴道活已親自將這一分修為加在他身上,他若是不用,也未免太不給這位前輩面子。
而趙無安記得,在提及這位前輩的時候,林大娘曾面帶着神往,描述過她手中那柄冼心劍。
以赤血祭青霄。劍雖不在手,但劍勢本無需憑劍出。
同苗疆時如出一轍,趙無安掌心兀自生出雪白氣勁,往復纏繞,竟在一息之間,向前突兀織出一柄五尺巨劍來。
饒是聶君懷,看到這幅景象也不由心下一驚:「怎麼可能!」
以氣凝物,雖然的確是二品境界就能做到的事,但若是要凝結出這麼一柄長達五尺的巨劍,怎麼說也得耗去使用者一半內力才對!
這尚且還是針對氣海充盈之人。趙無安已與他鏖戰了半晌,內力早就所剩無幾,怎麼可能再憑藉自身氣勁,凝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一柄巨劍!?
聶君懷心下吃驚,凝氣的動作稍稍慢了半分,趙無安卻毫不猶豫地直衝上前,手中結出洛神賦的下一剎那,便將之猛地擲向聶君懷眉心。
望着一柄如此巨大的劍朝着自己直射過來,任何人都會心中發顫,饒是聶君懷也不例外。
但他飛快地平復下心情,將原本鼓足於袖中的氣勁猛地拍出體外,直直砸在那道洶湧而來的劍狀氣勁之上。
巨劍再如何懾人,也不過就是由氣機凝結而成的罷了,只要以更強的氣勁反擊回去,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聶君懷咬牙冷笑道:「技止此耳!」
兩道氣勁對撞,本就凝滯的空氣更是在一剎那間壓抑到了極點。
聶君懷袖袍狂舞,束髮的長冠也因風暴的衝擊而墜落至地,但整片空間卻寂靜得出奇,趙無安甚至能聽見洛神賦劃破風牆的嘶嘶聲。
整個領域內,只有他與洛神賦,能保護蘇幕遮按照預定的方位前進。
趙無安並不打算停下。剛剛丟出洛神賦的右掌掌心尚有餘熱,但踏出下一步時,他的左手便復又凝出一柄五尺巨劍。
「再來!!」因氣勁對撞而顯得無比安靜的風中,趙無安的聲音像是困獸咆哮。
第二柄洛神賦擊出。
這一次,是順着被聶君懷彈回的蘇幕遮,將其軌跡修正,重新對準了聶君懷右袖的結果。
沉重的劍鋒砰地彈開脆弱的空氣,乾脆利落地將蘇幕遮捲入其中,而後便如離弦之箭那般,精準地襲向聶君懷的右袖。
直到此時,聶君懷仍然在與趙無安馭出的第一柄洛神賦做着較量。
在這無比安靜的空氣裏頭,一切似乎都被放慢了下來。趙無安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臟的一縮一放,能敏銳地看見他的步伐揚起的每一粒細碎塵埃,能夠將面前橫亘的無數深邃氣機逐一化解,鋪陳為再簡單不過的橫豎線條。
聶君懷的右袖開始以極為緩慢的速度膨脹,倒不如說在這一切都近乎凝固靜止的時刻內,那是唯一快速運動起來的東西。
趙無安也感受到自己的腳步變得越來越慢了。與聶君懷的距離不過三丈,卻仿佛隔絕千里。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馭出的兩柄洛神賦以掘地般的速度撕開空氣,逼近聶君懷那即將氣機充盈的右袖。
二者的比較是如此明顯。
聶君懷周身的氣牆強韌到幾乎不可攻破的地步,而就算是趙無安再搶上一丈的路程,也難以在望岳劍出袖之前抵達聶君懷的面前。
「終究是……阻攔不了嗎?」這樣的念頭在趙無安心頭浮起。
第三把,如果我能夠馭出第三把洛神賦的話……
這個念頭僅是一閃而逝,如同泡沫那般在腦海中消失了。趙無安明白那不過是妄想。即便是在苗疆,那般如入無人之境的他,也只能夠同時以氣勁凝出兩柄洛神賦罷了。
倒不如說這本來就是非人的壯舉,趙無安僥倖能夠凝出兩柄已足夠令人意外,再多加一把,就成了絕無可能之事。
「但是……」
在本就已凝滯的空間裏,趙無安的腳步變得仿佛停止一般緩慢,觸手可及的絕望感鋪天蓋地而來,如同欲將人活生生吞噬的深淵。
「我不會,束手就擒的。」少年的低語迴蕩在近乎靜止的時空中。
聶君懷的眉頭微微一動,眼中透露出了些微詫異之情。
「嚴道活明明只分了你一成氣勁,能在我手底下撐過五十招已是奇蹟,怎可能……」
然而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蜂擁至面前的氣勁所攔腰截斷。
「洛神——」
第三把洛神賦的淡白氣勁,自趙無安雙掌之間盛開,一如紫蘿綻放。
腳步踉蹌的白衣居士,雙手合握着早已不存在了的洛神賦,在近乎凝固的封閉時空中,對着難以戰勝的敵人,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吼叫。
而後,封閉的時間在一瞬解放,開始重新流動。所有本該褪去的喧囂,也在那一刻重新充盈趙無安的耳廓。
咔嚓,咔嚓。
如琉璃碎裂般輕微的聲響,從趙無安與聶君懷的身體之間發出。
三柄由氣機凝成的洛神賦已經懸在了半空,每一柄都死死刺入了聶君懷身為一品高手所引以為傲的護體真氣之中。當然,在其中立下汗馬功勞的,仍是一開始便解放了劍意的蘇幕遮。
斷情劍意的神髓便是以一消萬。將一切真元都凝在一劍之中擊出,劍光如潮,劍勢亦無可匹敵。雖然沒有菩薩蠻那樣橫衝直撞的威風霸道,威力卻仍不可小覷。
畢竟這抹斷情道蘊的主人,可是曾以一劍斷去一千六百騎啊。
再加上嚴道活附在趙無安身上這一成功力,才造成了如今擊碎聶君懷近身氣罩的局面。
聶君懷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僅僅三息的時間,趙無安喚出了三柄巨劍,甚至能夠穿過一品高手自身所帶的時障效果,直接將氣勁凝成的劍插在他的護體真氣之上。
更重要的是,由於之前蘇幕遮已經將真氣層擊碎一部分,導致了洛神賦的氣勁直接纏上聶君懷的手臂,如今聶君懷的右袖,氣機已散去十之三四。
灰黑的眼底纏上霧色,聶君懷緊緊地咬住了牙齒。
趙無安抬起眼睛,咬牙切齒地與這位近在咫尺的一品高手對視,睚眥欲裂。
「你的確很厲害。」聶君懷點了點頭,「能做到這一步,的確是超乎了我的想像。即便有那位前輩的氣機加持,能擊破我的護體真氣,也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可惜,我不會讓你活着離開這裏的。」
原本已然乾癟下去的袍袖,在一剎那間,再次充盈。
趙無安臉色倏變,合握洛神賦的雙手猛然間青筋暴突。
但更加圓潤的氣勁已然將他手中的那柄洛神賦緊緊包裹起來,仿佛黏住一般,進退不得。
「不必白費力氣了。你該不會以為這點小傷,真能夠破壞我的內海罩門吧?」聶君懷毫無起伏的聲音自前方響起。
趙無安急道:「蘇幕遮!」
清冷長劍瞬間入手,趙無安持劍橫揮的同時踏步前躍,狠狠地撕開了攔在面前的護體真氣。
「來不及了。」聶君懷的聲音仿佛來自深淵。
倒握於手中的蘇幕遮劍光如瀑,如同毒蛇的尖牙。
趙無安運起全身僅剩的最後氣力,向着聶君懷滿滿鼓起的右袖斬了下去。
鋒利的劍刃劃破細密纏繞在兩人之間的無數氣勁絲線,終於觸及了聶君懷的衣袖。
刺啦!
趙無安心臟狂跳,腦海卻閃過一陣狂喜:「來得及!」
望岳仍未出鞘!
「晚了。」
聶君懷的墨瞳之中不見一絲亮色,而後他猛然鼓起左臂,狠狠甩在趙無安的胸口。
趙無安自口中驟然吐出一口血箭,緊握着蘇幕遮朝後翻滾出去,揚起一地帶血的塵埃。
聶君懷不急不緩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塵土,又皺着眉頭,瞥了瞥自己被劃出一道口子的右袖。
「你是贏不了我的。我與你的差距,絕非哪位一品高手帶着幾絲氣勁就能扳平。」聶君懷冷厲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就像是你方才,拼上了性命,也只不過是砍下我的一片衣角而已。」
聶君懷將右側的衣袖捲起,露出了空空如也的胳臂。
「打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明白我與你的差距究竟在什麼地方。打從一開始,你就採取了錯誤的戰略。趙無安,我可不是你以前對付的那些小蟊賊,我是個堂堂正正的一品高手。」
他緩步走向趙無安,左手緊緊地握住了蜂鳴不止的望岳劍。
「不過我會遵守我的承諾。你足夠強大,配得起死在這柄望岳劍下。」
「現在,說你的遺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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