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那把掃帚,趙無安一臉沉思地跟着另外二人回到了前院,塗彌一路上對趙無安搶過她找到的掃帚之事數次有話要說,卻都欲言又止,最後仍是悶悶地散發着奇怪的情緒。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夜色深沉,天空星子寥落。前院裏頭,代樓桑榆背靠着桃花樹坐下,睡得正沉。此時院中不見了柳家三兄妹,倒是秦九秦穆姐弟倆,和一位體格健壯、面色蒼白男子坐在石桌旁。天色已晚,院子裏點了兩盞地燈,男子光着上身,露出堅實壯碩的肌肉,小口啜着樽中酒。
男子對着秦九溫顏笑道:「在塞北喝了那麼多烈酒,還是娘釀的好喝。」
一旁的秦穆哈哈笑道:「那可不,為了給你接風,你娘她昨天親自跑到後院去,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這罈子酒給搬出來的。」
男子不解道:「何必如此麻煩?父親他為何要遣走下人?」
秦九嘆了口氣:「這不是佳人斬已出,你父親覺得懷有罪孽,怕連累了他人……」
管家莫稻快步走到石桌前,在距離男子五步的地方停下身來,彎下腰,努力表現出恭敬之色,卻似乎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之情,快活道:「見過大少爺!」
那面色蒼白、看起來有些病弱的男子笑道:「不必行如此大禮。莫稻,我不在這些日子,你可有將山莊照理得當?」
「自然!莫稻辛苦一些沒什麼關係,總不能讓老爺及夫人受苦。」年輕的管家驕傲地一笑,「大少爺你就放心吧!我和印生,可是把整個柳葉山莊打理得好好的!」
「那就好。」男子含笑道。
趙無安提着掃帚,站在暗處默默打量着這個白天沒有見到的男人。見他裸露的肌膚上下有好幾處疤痕,看來應當就是柳四爺的長子,常年在外戍邊的柳傳雲了。
按理說以柳傳雲的出身,大可不必去軍伍混飯,但既然男兒有志在此,欲為大宋戍守河山,也不失為大丈夫。柳傳雲看着面色蒼白,可能是患了病,但觀他一身兇悍肌肉,顯然並非紙上談兵之輩,而是敢於真正上戰場廝殺的勇武兵士。
趙無安這麼想着的時候,柳傳雲顯然也注意到了提着掃帚的趙無安和站在他身邊的塗彌,疑惑問道:「這二位是?」
「你三弟的一把寶刀失竊了,這位是趙居士,最近破了好幾起案子,在江淮一帶,名氣很盛。」秦九溫柔解釋道,「請他來府上追查此事,多半會有眉目。」
柳傳雲握着酒樽感嘆道:「風兒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府上已經多年未有過久住的外客,接待若有不便之處,還請幾位多多包涵。」說着,便向趙無安轟地抱了個拳,行事之風雷赫赫,果然是軍伍士卒之風。
趙無安淡笑着回禮:「不必了。既然今日已在院中見到柳大少爺,我倒是還想見見貴府莊主義子。」
柳傳雲驚奇道:「難道短短半日時間,閣下就有眉目了?真不愧是以智斷聞名江淮之人,我柳傳雲佩服。」
趙無安正待謙虛幾句,就聽秦穆說道:「你說的義子,應該就是羅印生吧?」
趙無安點頭道:「正是。除此之外,府上如有僕役,我還想一一見過去。此事不宜推遲,最好今日事畢,再去休息。」
牽涉到案情,趙無安總比他人堅決得多,當然也不會嫌麻煩。一來,這次來柳葉山莊本來就是受人之託,不太方便偷懶;二來,這柳葉山莊裏里外外,都透着股孤寂肅殺的氣氛,趙無安雖然也知道柳家及秦家各人之間均是一片和睦,只是不知道為何,總覺得有些地方,隱隱不太對勁。
偌大一個山莊,卻幾乎未曾看見僕人。難道真讓一個總管,把事情全給辦好了?
果然,此言一出,站在一邊的莫稻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思慮了半晌,才拱手坦白道:「實不相瞞。柳葉山莊這幾日,除我之外,已無一個僕人。日常清掃,由我與羅印生、大小姐分擔,每日飯食則由夫人親自下廚。」
難怪柳四爺一個人坐在露台之上,招待趙無安吃的也並非有多豐盛,原來竟然是貴為山莊夫人的秦九親自下廚。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為何?」趙無安淡淡問道。
桌邊其他幾人都是一臉瞭然的神情,會感到驚訝的估計也只有他與身邊的塗彌了。面對趙無安的疑問,莫稻艱難道:「是莊主……遣散了僕從。多年前有人因這把刀而慘遭滅門,莊主不願傷及無辜。」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如此說來,現在還待在這裏的莫稻,反而是自甘與柳家人同進退了。
柳傳雲淺啜一口淡酒,不以為然道:「柳葉山莊,何曾會像個隱族一樣被連根拔起。有人慾滅我莊,也得先問過吾輩這七柄寶刀。」
果然是邊塞兒郎,言談之間殺伐果斷,快意激昂。
倒是與其他人並無絲毫血脈關係的莫稻突兀地留在這裏,頗有些末路英傑的豪放悲壯之感。此刻在趙無安的注視之下,他顯得十分局促不安。
趙無安靜靜看了他一會,淡淡道:「帶我去找羅印生吧。」
「是。」莫稻如逢大赦,連忙帶路上了樓。
趙無安並未立即跟上,而是回過頭,一掌拍在正準備跟着上樓的塗彌頭頂。
「去你的臥房歇着。」趙無安懶懶道。
塗彌一臉的不服氣。
「如果你不想讓我趕走你的話。」
小塗彌終於還是憋屈起來,帶着哭腔道:「我又不會煩你……」
破天荒地,趙無安對她溫柔地笑笑,所說的話卻讓小塗彌渾身一顫:「聽話。不然找你師尊告狀。」
塗彌委屈起來:「你能跟我師尊告什麼狀!她才不聽你的!師尊對我最好了,她只聽我的!」
「她看到這柄蘇幕遮,就會選擇信我的話。」趙無安不想與她多做解釋,連推帶擠把她弄下了樓梯,指了指庭院那頭的臥房:「現在,去休息,我還可以考慮一下以後帶不帶着你。快走。」
塗彌抹了抹眼睛,憤憤不平地離去。趙無安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跟着莫稻上樓。
管家和善笑道:「趙居士還真是讓人如沐春風啊。」
「別說好聽話了。」趙無安揉了揉太陽穴,「對這個只認一不認二的小道姑,我也很頭疼啊。她們崑崙派的都這模樣,不好好念道經,還整天一根筋。」
莫稻依然忍不住笑意,誠懇道:「剛見面的時候,就覺得趙居士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一般而言啊,那些年紀不大的高人脾氣都怪怪的,看見趙居士這麼好的脾氣,我還真以為是遇到活菩薩了。現在知道了趙居士也有頭疼的事情,才知道遇到的真是個高人。雖然高,但仍然是個活生生的人。趙居士這樣的人,以後行走江湖,總是不太容易吃虧的。」
年輕管家說得掏心掏肺,趙無安覺得再多解釋也無甚差別,於是微笑道:「那就多謝閣下吉言。」
「我一看到趙居士啊,就想到我兄弟羅印生來了。」走上二樓,拐過走廊,莫稻娓娓道,「趙居士別嫌棄我囉嗦,管家當久了,就是有這個毛病。我這兄弟小時候就被柳四爺撿回來,也不當做自己家的,直接給起了個外姓名字。大二少爺都覺得不太好,生疏,但我看得清楚,柳四爺對這孤兒,那簡直比對親兒子還好。給起個外姓名字,我想也是柳四爺心裏清楚,知道不是生身父母,不能困了他的心志。待他二十及冠之後啊,想叫什麼就叫什麼,柳家絕對不干涉。柳四爺這做法,我覺得才真是個好人。」
如此說來,羅印生從小也在柳葉山莊中長大,雖然冠着外姓,卻仍被當做親生兒子對待。能與家中總管稱兄道弟,看來羅印生也是個平易近人的主。
趙無安問道:「你之所以不願離去,多半也是因為羅印生留下來了吧?」
佳人斬仿佛一個詛咒,能令柳四爺這樣的江湖豪傑都惴惴不安。小小一個管家,卻能安之若素。
莫稻笑道:「也不盡然吧。這麼多年了,我們這些下人,四爺可是半點沒虧待過。指不定過兩天找回了佳人斬,四爺又把下人們全喊回來了呢?總得留下一個。」
走到羅印生房前,莫稻嘿了一聲:「果然還沒睡,多半是在用功。他以後想考個大功名咧。」
隔着薄紙窗,能看見房中燈火微晃,映出一個懸空黑影。
趙無安心頭一緊。
莫稻仍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放下手裏的提燈,就要走上前去,兩手推開那門。
趙無安克制不住地喊道:「回來!」
但為時已晚。
莫稻已然推開了那扇門。木門向後退去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他向內望了望,案上燭火已經燃了大半,筆墨紙硯依次攤開,墨硯下還壓着一方寫了幾行字的紙,但是桌前,並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抬頭向上望去。
莫稻的童年摯友,那個與他一同成長、一同為柳葉山莊出力出心,發誓要闖出一片天地的羅印生,此刻正僵硬地掛在半空中,從房樑上垂下來的繩子,死死系在他的脖頸之上。
莫稻眼前一黑。
趙無安已經飛快放下劍匣,馭出虞美人,跳上去割斷繩子,將羅印生救了下來。但是抱在懷裏的身軀已然冰冷,顯然再也就不回來了。
趙無安神情黯淡。
現在他忽然有些後悔趕走塗彌,如果她在這裏,至少還能幫忙把大家都召集起來。但是如果讓那小妮子親見了這種場面,難保也不會像管家一樣昏倒在地。
趙無安回頭看了一眼半蹲在門口的莫稻。莫稻似乎並未昏迷,只是突然間有些頭暈才跪在地上,但是臉色,毫無疑問極其難看。
趙無安把羅印生放在地上,環顧了一下四周,被子是開着的,裏面的床單有個人形的凹陷,顯然羅印生之前便是睡在這裏。他上前去摸了一下,是冷的。想來也對,屍體都涼了,床哪還有熱的道理。
「剛睡醒就上吊自殺,顯然不太可能。那麼……」趙無安的視線轉向了書桌上,那一方被墨硯壓好的紙。
是遺書嗎?
而這時候的莫稻,撐着地面,臉色灰暗。
腦子裏,只剩下了一句話,宛如詛咒般,不斷地迴響着。
「如果有一天,很突然地,我死了。那必然,是有人害死了我。莫稻,唯獨這句我不是在開玩笑,你給我記好了。」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那必然,是有人害死了我。
趙無安五官緊繃。
佳人斬,果然是個詛咒麼?化為紅衣妖女,從義子開始,將柳葉山莊的所有人,一一屠殺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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