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移到了正中。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安宅前小小的巷子愈發人頭攢動。
安興國緊趕慢趕地上完了漆,把一長串炮竹拿出來掛在門檐上,便又轉進了後院去幫活。院中已然擺好了數張桌子,安南忙着疏引賓客,一一分列入席坐定。
後院裏頭,安家為了婚宴新聘的十餘個忙工,正在安夫人指引下,熱火朝天地燒着供近百人的菜餚。
雖然從正午就開始迎客,不過正式開宴卻是在夕陽西下時,倒也不必操之過急。在溢滿喜氣的氛圍中,穿着一身火紅婚衣的趙無安正陪着安廣茂站在門邊,一同迎接前來送賀禮的賓客。
畢竟這是在清笛鄉,前來祝賀的賓客,除了少數如張忱這般有心報趙無安恩情的,別的大多便是和安廣茂交情不淺,自小看着安晴長大,送的賀禮雖是出於好意,卻也頗有點刁難趙無安的意思。
短短半個時辰,趙無安便被逼着飲了七八杯烈酒,又應了不少奉父母之命提棍棒前來的少年討教,一塊跟來的胡不喜和段桃鯉等人看在眼裏,實在是哭笑不得。
趙無安一身武功,好歹是無數生死戰中歷練過來的,同這些少年小打小鬧,卻也不能太讓人家丟了面子,應付得着實艱難。
每每險中取勝,圍觀的人群中就爆發出一陣高聲喝彩,連連誇讚安廣茂找了個有本事的女婿。安廣茂也只得忍着笑意點頭稱是。
趁着幾位父輩同安廣茂談笑的空隙,代樓暮雲悄悄湊近趙無安,低聲挖苦道:「你要是懶得應付了,招呼一聲,我讓這些毛頭小子在地上打上幾個滾,保准疑心不到你身上,還能落得個清靜。」
趙無安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來來來,新郎官,再指點指點我家這閒不下來的小子!」人群中又有一位長者把自己身邊的少年推出人群,哈哈大笑。
那少年似乎因緊張而微微出了汗,煞有介事地握着一柄木刀,謹慎道:「家父有令,這樣也算鬧得熱鬧些……您多多包涵。」
趙無安笑道:「無妨無妨。」
淮西婚俗,熱鬧便是鬧在送賀禮這一節,對新郎的刁難上。好好送禮的有,拖着不給還儼然一副砸場子姿態的也有,不過是圖個熱鬧。趙無安雖不擅交際,場子總歸還是鎮得住。
於是又好生鬧騰了一陣,賓主俱歡。
到了日沉西山時,道賀的隊伍才堪堪接近盡頭。安廣茂與安南一道將眾人迎進院中,各自落座,趙無安則按規矩在門外站到了最後一刻。
院內人聲鼎沸,除了段桃鯉、胡不喜和代樓暮雲三人,門外便只剩下了身穿紅衣的趙無安。
安廣茂自門後探出頭來,和藹道:「半日來辛苦你了,進來歇息一會吧,快就要拜堂了。」
趙無安點點頭,向身邊三人道:「你們也進去吧,不必拘禮,就當是我的朋友,坐在一張桌子上即可。」
胡不喜和段桃鯉都點頭應是,代樓暮雲兀自轉過頭去,臉色複雜:「沒想到你這傢伙,婚宴居然會辦得比我早……」
「你是該早點成婚才是,免得再去禍害苗疆兒郎。」趙無安面無表情,在他背後狠狠推了一把。
代樓暮雲半推半就地進了院子。
段桃鯉紅着臉,自趙無安面前經過時,小聲道:「無安哥哥……成婚後,也別忘了桃子啊。啊,桃子也不會原地踏步,還是會竭盡全力,達成復國的目標的……」
趙無安笑着摸了摸她的頭。
最後輪到的是胡不喜,這傢伙依舊是那副喜氣洋洋的臉,衝着趙無安擠眉弄眼:「老大,洞房花燭夜可得好好疼一疼安娃子啊。」
站在一旁的安廣茂臉色一時尷尬起來。趙無安沒留情,往胡不喜屁股上踹了一腳,把他踢進院子裏。
安廣茂見狀苦笑道:「胡大俠並非貪奸油滑之輩,這點我也是清楚的。」
「他就是油嘴滑舌,不用給面子。」
趙無安說完,又肅容道:「安前輩,無安有件要事,在成婚之前,無論如何也得與您知會一聲。」
安廣茂愣了愣,神色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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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炮竹炸過九十九響,安南也剛好提着酒罈為滿席樽中都斟滿清亮的酒液。幫工們從後院端上來一盤盤香氣撲鼻的佳肴,穿行桌間。
趙無安一襲紅衣平整,昂然立於廳堂前,身後院落中,賓客滿座,人聲鼎沸。
廳堂中紅燭搖晃,喜色映滿眼帘。正堂上擺出了積年不用的神龕,擦拭得乾乾淨淨,再罩上一塊直拖到地上的大紅桌布,奉上三根高香,瓜果佳肴。
安廣茂和夫人並肩坐在上座一側。
院中擺了七席,廳內也滿滿當當塞下了四桌。諸如胡不喜、段桃鯉這樣的人,反倒是沾了新郎的光,得以坐在廳內。
趙無安在階前垂眉靜立。直到聽見四周的賓客們發出了比此前更高的歡呼聲,才抬起頭來。
裏屋的門向外半敞開,罩着大紅蓋頭的姑娘一襲鮮艷紅衣,由安興國攙扶着,從其中走了出來。
燭影搖紅,晚風中傳來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
趙無安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應當是把頭髮全部束起來的緣故,安晴的鳳冠顯得有些太高了,一張布蓋並不能完完好好地遮住整張臉,露出了紅潤小巧的耳垂,上面掛着一顆晶瑩的翡翠。
那應是他在杭州城外送她的東西。趙無安一向身無分文,那還是自作主張拿了胡不喜的私房錢,再和代樓桑榆在集市上挑了一下午才得來的掛墜。
平日裏一直不見她戴,這樣的日子倒是沒能忘記從箱子底下翻出來。
新娘現了身,當新郎的按理說就得動身了。
趙無安定了定心神,努力邁出筆直的步子,走進廳堂之中。
安興國將安晴送到他的對面,而後退到了一旁。
二人相距不過兩三尺的距離,趙無安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味。
「一拜天地!」身後不知哪裏傳來人的高喊聲。
趙無安與安晴一齊對着神龕躬身。
「二拜高堂!」
趙無安踏過去一步,扶着安晴轉向安父安母,而後鬆開手,再次深深一鞠。
二老對視一眼,笑中帶淚。
「夫妻對拜——」
趙無安向後退了兩步,安晴也轉過身來。
在距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上,一邊偷偷往嘴裏塞花生米一邊斜眼打量着趙無安的胡不喜,忽然皺起了眉頭。
與他同桌的幾人中,代樓暮雲好整以暇地飲着宴賓酒,全無觀禮的心思。倒是段桃鯉眼尖地發現了胡不喜的異狀。
「怎麼了?」她問。
能讓胡不喜皺起眉頭感覺不對的,必然不是小事,段桃鯉也不敢等閒視之。
胡不喜只是皺着眉頭,沒說話。
趙無安與安晴同時躬下身去。
張忱理了理衣裳,從容站起身子。
「禮成!」
話音未落,安家廳堂頂上,忽然破開一個大窟窿,墜下一團灰白的影子來。
胡不喜猛然睜大眼睛道:「老大當心!」
他一手撐過桌子,便想撲向趙無安。其餘賓客們也頓覺不妙,紛紛起身。
但胡不喜並沒能觸到趙無安。
隨着「砰」的一聲,灰白的影子驟然炸開,嗆人的煙霧瞬息之間充滿了整座廳堂。趙無安和安晴的身影也隨之淹沒在迷霧中,不見蹤影。
段桃鯉剛站起身子便被那迷煙猛然嗆了一口,當下猛地咳嗽起來,連身子也站不直。
「屏住呼吸。」頭頂上傳來森冷的聲音。而後一道紫袖擋在面前,似乎驅走了那些灰白的迷霧。
段桃鯉怔了怔。
「霧有輕微的毒,咳得越厲害,吸進去得就越多。」
段桃鯉着急起來:「我才不用你來提醒……」說話間不覺猛吸一口氣,一下子咳得更加劇烈。
正上氣不接下氣之時,代樓暮雲竟直接捂住了她的嘴。段桃鯉當即瞪大眼睛,奮力抗拒,卻仍舊被他緊緊箍着,掙不開身。
煙霧漸漸消散。
滿堂喜燭俱已熄滅,漆黑夜色在外,月光從屋頂窟窿中傾瀉而下,受襲的廳堂里,如鋪着一層厚厚的白霜。
就連趙無安身上那件喜袍,也仿佛變回了常穿的白衣,看不出區別。
他對面的新娘卻不見了蹤影。
趙無安神色森然。
滿座寂靜。
他忽然大喊道:「胡不喜,遞劍!」
胡不喜立即反應過來,抓起放在身邊的劍匣便向趙無安擲了過去。
趙無安一把接住,而後一踏地面便騰身而起,翻身躍上屋頂。
月色皓然千里,清笛鄉靜謐依舊,哪裏還能看得見偷襲者的影子。
趙無安暗自咬牙,握着劍匣的手青筋暴突。
「老大,那人在哪?」胡不喜也飛快攥着胡刀攀了上來。
「走了。」趙無安淡淡道。
「那難道就讓他這麼跑了不成?」胡不喜大驚。
「自然不行!」趙無安咬牙切齒道,「不過幾息之間,他就是生了翅膀也飛不遠!在座清笛鄉半數高朋,一起去搜!我就不信搜不出來他!」
他站在屋頂上,聲音卻清楚地落到了院內賓客耳朵里。眾人交頭接耳了一陣,才知道竟是有人趁剛才一陣騷亂,將新娘給劫走了。
洞悉事態之後,很快便是群情激憤。安晴怎麼說也是清笛鄉的女兒,人生頭等的成婚之夜被人劫走,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一時之間,不論男女老少,浩浩蕩蕩出門,分散尋了開來。
火把的微光逐漸升起在夜幕里。
趙無安默默站在屋頂上,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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