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柒千迴百轉的糾結,此刻正在廣寧城郊某處的慕雲松,亦正面臨着艱難抉擇。
他與赫連鈺,正坐在一處青竹搭成的小亭之中,環抱在重重山巒疊嶂間,是個避世隱居的好所在。
小亭中別具匠心地用竹管引來了山泉水,身着粗布衣衫的華發老者正用竹筒接了泉水烹茶,口中笑道:「王爺與侯爺是許久不來,嘗嘗老朽我自種自炒的新茶。」
這老者盛茶的杯子亦是竹筒截成,滾滾新茶注入,自有一股清冽的香氣,別具一格。然慕雲松端過茶不過象徵性品了一口,便心事重重地放下。
老者笑道:「怎麼,不合小王爺的口味?」
倒是一旁的赫連鈺急切道:「吳先生,我與王爺大老遠前來拜訪,可不是為品茶的!」
被稱為吳先生的老者瞥他一眼,不疾不徐道:「二位既然願意來老朽這裏問計,老朽便提點一句:逢大事須有靜氣,心浮氣躁便先輸一成。」
赫連鈺被他嗆得無語,只得忿忿然地低頭飲茶,倒是慕雲松向老者拱手道:「我知吳先生歸隱山林已久,不問世事,今日冒昧來訪實屬無奈,還請吳先生看在我父王面上,指點晚輩一二。」
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張字條,雙手恭敬呈給吳先生。吳先生展開細讀了一遍,臉色亦凝重了幾分,抬眼向赫連鈺問道:「他如今人在何處?」
「據線報,這兩日便至廣寧城。」赫連鈺有些心虛尷尬,「但他身邊也是高手如雲,行蹤詭異,我們的線人已盯丟了數回。」
吳先生冷笑道:「本事不如人,何必尋那許多藉口。」
赫連鈺被這老者一而再地出言諷刺,氣惱得幾乎要拍案而起,但事關重大,他們又是有求於人,只得咬牙忍氣吞聲。
「盯不盯得倒也無所謂,左右他此行目的昭然若揭,早晚要往廣寧城來。」吳先生抬眼朝慕雲松正色道,「兩代的宿怨,他此番專沖你而來,王爺可要小心了。」
「我何嘗不知。」慕雲松嘆道,「但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如何應對,故而特來求教吳先生。」
吳先生便捻着頜下幾縷花白鬍鬚,盯着那字條沉默不語。
慕雲松二人知道他正思索對策,愈發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這位吳庸吳先生乃是當時奇才,昔年曾輔佐先王慕玉棠,頻獻絕計屢立奇功,被先王爺譽為「燕北第一智者」。後先王爺身死,吳先生便自請避世隱居去,卻留下話來,說小王爺若遇到天大的難題,仍可來尋他。
吳先生一動不動地凝神思忖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忽而雙眸矍鑠一亮,道:「老朽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殺之,中策懾之,下策惑之,不知小王爺中意哪一策?」
慕雲松放下手裏的茶杯,恭謙拱手道:「願聞其詳。」
蘇柒放下手裏的茶杯,閉目讚嘆道:「好香!」
她被那個古怪的夢困擾了一日,連午飯都無甚胃口,食不知味,此時聞着隔壁何記飯莊飄來的香氣,瞬間便餓了。
石榴笑道:「這味兒聞着,定然是採蓮姑娘在煎梅乾菜肉餅,香氣能傳出八條街去!」
梅乾菜肉餅……蘇柒腦海中瞬間憶起那熱騰騰香噴噴的肉餅,煎得內里綿軟外皮酥脆,帶着滋啦作響的油花入口,梅乾菜脆嫩牛肉咸香,上回讓她幾乎要撐破了肚皮還欲罷不能……
她舔了舔嘴唇,但覺心裏的彆扭情緒瞬間被美食嚮往取代,忙不迭起身往何記飯莊去。
「你這小娘余是屬狗的?餅還沒出鍋就循着味兒來了?」
廚房裏,採蓮嬌嗔地白她一眼,將剛出鍋的肉餅盛進瓷盤推到她面前。
「那可不,我們採蓮姑娘煎的肉餅,堪稱廣寧一絕,吃一口能延十年的陽壽,吃三口能長生不老。」蘇柒吃人家的嘴短,忙不迭地恭維。
「看你說的,我這肉餅都成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了!」採蓮笑道,低頭將新做好的餅子貼進鍋里,「五爺也好這一口兒,說比御廚做得宮廷宴還有滋味兒……」
她說着忽而頓住,訕訕地沒了下文。
蘇柒知道,自打出了那件事後,慕五爺為避嫌,再未踏足過何記飯莊,故而採蓮已許久未見過他。
如今,蘇柒看採蓮盯着鍋里的肉餅紅了眼圈,自是傷情往事不能忘,心中不由一陣難過,忙起身湊上前去插科打諢:「你這餅是怎麼煎的?且容我偷偷師,日後開個分號搶你的生意去!」
採蓮這才回過神兒來,一臉嫌棄地推她:「這是我何家家傳的手藝,豈能容你學了去?去去去,大堂里吃去,莫要在這裏礙我的眼!」見蘇柒死皮賴臉地不走,又好氣又好笑地提點,「油餅好吃,煎着卻沾一身的油腥氣,洗都洗不掉,你還不躲出去?」
蘇柒見她不再傷神,方樂呵呵端着餅往大堂去,正欲美美享用,卻聽門口傳來一聲誇張讚嘆:「好香!許久沒聞着這地道梅乾菜肉餅的味兒了!」
知音啊!蘇柒忍不住抬頭望去,見一身着玄色錦衣的年輕男子掀開門帘,又恭順立在一旁,讓身後一襲紫色繡紋斗篷的男子先進門。
蘇柒卻盯着那低眉順眼的玄衣男子望了片刻,忽而高興起來,撂下筷子喚道:「泥鰍!」
那玄衣男子愣了愣,顯然已許多年沒被喚過「泥鰍」這綽號,待抬頭向蘇柒方向望了望,瞬間掛上滿臉不可思議的驚訝。
他將那紫色斗篷的男子在臨床一間雅閣安頓下來,便忙不迭地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蘇柒跟前,抬手在她腦門兒上就是一敲,驚喜道:「小柒!竟然是你!」
蘇柒捂着被敲紅的腦門兒抗議:「多年未見,愛動手的毛病怎麼還是沒改?」
被喚作泥鰍的玄衣男子卻毫不在意,扯了張凳子在她對面坐下,掂起她面前的肉餅就往嘴裏送,邊嚼邊含糊問道:「你不在山上待着,怎麼會在這裏?」
你倒不嫌棄我……蘇柒盯着他嘴裏的餅子嘆道:「我兩年前就跟着蘇先生下了山,如今在廣寧城開了間風水鋪子。」
提到「蘇先生」,泥鰍明顯噎了噎,「那古怪老頭子也在廣寧?」
「他不在這兒。」蘇柒發覺,自己已許久沒想起過蘇先生,「那死鬼一年前,拋下我跟他師妹私奔了,如今還音訊全無。」
「就知道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空一副道貌岸然相。」泥鰍咬一口肉餅,深表同仇敵愾。
想起當年泥鰍與蘇先生的過節,蘇柒仍有些想笑,盯着他問道:「泥鰍……」
剛開口,便被他屈指在腦門兒上又敲一記,「叫三師兄!」
蘇柒揉着腦門兒抗議:「你才不是我三師兄……」她三師兄明明另有其人。
當年,京城夏家一對孿生兄弟——夏恪和夏嚴雙雙上山拜師學藝,分明是一母同胞,相貌似一個模子引出來的,偏偏性子截然不同。夏嚴端方老實,做事學藝皆一板一眼,認真得不能再認真;而夏恪雖為兄長,性格卻張揚跳脫,滿肚子鬼主意,學藝更是猴子似的坐不住。
且那時,他常常在課堂上故意搗鬼,弄出些聲響,惹得師父點名警告:「夏恪(下課)!」他便與假模假式地起身行禮:「師父辛苦!」不待先生反應過來,他早已溜出門去不見了蹤影。
因他這般滑不溜手、打也不該的頑劣性子,便得了個綽號叫做「泥鰍。」他在山上學藝不過到半年,終惹得先生忍無可忍,說他朽木不可雕也,將他逐出師門、攆下山去。
因他被勸退,原本行三的位置便讓給了弟弟夏嚴,故而蘇柒一直喚端方古板的夏嚴一聲「三師兄」,對泥鰍這個半吊子師兄拒不承認。
「你家不是在京城麼?怎麼跑到廣寧來了?」蘇柒抬眸望一眼不遠處雅間裏的華服男子,「跟你同來的是?」
「那位麼……」夏恪以手握拳,不自然地咳了咳,「是……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蘇柒立時打趣道,「你當年不是跟我們吹噓,說你夏家在京城也是名門望族,你就是如假包換的世家公子大少爺,怎麼如今竟當起了別人的家僕?」她刻意湊近些,低聲問道,「你……家道中落了?」
「你才家道中落呢!」夏恪抬手又是一記敲,「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又尷尬地朝那華服男子望了一眼,「我說錯了,是朋友,朋友……」
說罷,卻見他那位「朋友」正向他遞了個眼神,夏恪額角黑了黑,頗有些不情願地放下肉餅,引着蘇柒去與這位「朋友」見禮。
「這位是雲澤雲公子。」他又看了蘇柒一眼,眼角划過一抹笑意,「這是我小師妹,蘇柒。」
蘇柒便躬身福了一福,道:「雲公子有禮。」悄眼將這位錦衣華服的雲公子上下打量一番,見他與慕雲松相仿的年紀,生得面龐清瘦白皙,一雙眼眸卻深邃,總仿佛籠着一層夜色,讓人看不透內里;鼻樑高聳又有些鷹勾,一襲薄唇緊抿,頓了頓方開口淡淡道:「蘇姑娘免禮。」
不過五個字,卻透着一種高高在上的生疏客套,聽得蘇柒心裏不舒服,覺得這位雲公子陰慘慘的性子,不是個和善親切之人。
偏又覺得他這長相有些眼熟,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他究竟生得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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