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醫院不遠的小區里,鍾末與母親相對而坐,默默吃着外賣送來的飯菜。
老太太放下碗筷,像是被蒙上霧靄的雙眼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她盯着對面的兒子,道:「姜俞長大了。」
鍾末點頭,「我知道。」
老太太又道:「他是個好孩子。」說完又伸出手,撫在自家兒子太陽穴上,說:「他額頭上,就在這兒,有一條很深的印子,結了痂,留了疤。」
鍾末夾菜的手頓了一下,「哦。」他知道的,下那麼重的手,肯定會留疤。
那天他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從誰的床上爬起來,自顧自穿上自己的衣服,毫不留戀地出了門。
外面雨下得很大,第二天的新聞說像是天破了個窟窿,是天上的水漏下來了。
可他覺得不是,是這麼多年姜宛所受到的痛苦和委屈,終究是化作一奔涌的河流,爆發了。
「離婚吧。」
姜宛嘴裏從始至終只有這三個字,明明只要點了頭簽了字就足夠了,可鍾末就是做不到。
明明不是自己的錯,明明是那些女人甘願爬上自己的床,只不過,只不過是沒忍住誘惑而已。
何況你不是不在乎嗎,不在乎的話,為什麼要為這點小事離婚呢。
她姜宛永遠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女,這點兒女情長她怎麼會在乎呢。
只要見到姜宛略帶不屑的眼神鍾末就覺得自己變成瘋狗,見到誰就要咬一口,終於那天把獠牙對準了自己不滿六歲的兒子,給了他滿臉傷痕滿身血,老婆孩子終於被瘋狗給嚇跑了。
明明當初愛得那麼卑微,只要姜宛流露出哪怕只有一點的示好,自己都會巴巴兒的覺得那是恩賜。
「是你錯了,是你們的錯。」
鍾末沉默半晌,直到眼淚滴落在碗裏,他才終於點了點頭。
「是我的錯。」
……
姜俞回了家趴在床上,喜不滋兒的樂了一會兒,摸出手機給姜宛女士發了晚安。
又打開和江寧川的聊天界面,盯着前幾天的遊戲邀請看了一會兒,輸入「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師做飯太好吃了你怕不是新東方畢業的吧」,想想又覺得太傻,把那一大段文字給刪了,發了「多謝款待」四個字和一個憨笑的表情。
既簡潔又禮貌,挺好。
姜俞覺得自己這幾天有點不受控制,看到江老師就會笑,看不到便會覺得不安心,以前從沒對誰有過這樣的感覺,雖然從心裏覺得不對勁,卻也不想改變。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能有一個一見到就想笑的人多幸運啊。
就這樣安慰自己把心中的顧慮給放下了,姜俞哼着小曲兒點開微信消息。
姜宛女士回了「晚安寶貝」和一個擁抱的表情,緊接着他又看到江寧川的回覆——「那歡迎下次光臨」。
多謝款待和歡迎下次光臨,姜俞心裏美得要冒泡,但想到萬一老師只是客套一下,滿心的歡喜便散了些。
不過姜俞明顯不是被自己心情給耽誤的人,今天既然都厚着臉皮蹭飯了,再多蹭幾次也完沒有心理負擔。
他嘴角撇着一抹壞笑,喜滋滋地回消息——「大丈夫一言九鼎,駟馬難追哦~」
江寧川看着最後那個小波浪號打了個哆嗦,心道怎麼總覺得這句話娘里娘氣的,小實習生吃飽了抽什麼風。
畢竟為人師表,吐槽這種事情只能存在心裏,江寧川給小爐子重新開了火,小湯鍋裏面是熬成奶白色的鯽魚湯,還散發着鮮香的氣息。
用小鍋蓋把香味兒隔絕在鍋里,江寧川拿着手機回復——還差你那碗飯不成。
嘴上雖沒個正形兒,可江寧川喊小實習生來吃飯的心也是實打實的。
現在的小孩兒也忒不心疼自己,趁着年輕就可勁兒造作,於棠就是個極壞的例子。
小姑娘每天都喊着減肥,早上不吃晚上不吃的,今天就送去了急救室,胃出血。小姑娘節食減肥這事兒讓人挺生氣,但好歹也天天在面前晃悠,多少也心疼她,這一小鍋湯就是給她準備的。
江大夫看着像個不好說話的高嶺之花,其實心裏跟個老媽子似的,誰跟他親近就愛護着誰。
湯準備好了,又收到小實習生的消息。
-姜俞:老師晚安,啵啵~
啵你個頭啵,江老師心裏頭一陣惡寒,關了手機就當沒看到,明天拿着當面臊那小白眼兒狼一臉去。
小白眼兒狼姜俞不知道江老師還留了一手對付自己,洗漱完準備找點吃的墊墊肚子,打開冰箱卻發現家裏早已經彈盡糧絕,只一瓶蘋果醋孤零零地立在那裏,讓人看着胃都酸了,姜俞臉皺得跟個苦瓜似的。
和江老師一塊兒去醫院已經成了生活常態,收到消息姜俞就去車庫等着,沒一會兒就看到江寧川抱着個保溫壺下來了,隱隱還能聞到一縷熟悉的香味。
姜俞笑起來,接過江寧川手上的三明治啃了一口,含糊着問:「這是什麼呀,今天中午的盒飯嗎,這麼點夠嗎?」
「你吃肯定不夠,不過不是午餐,你抱着,」江寧川把保溫桶塞小實習生懷裏,繞到另一邊上了車,說:「給你小棠姐準備的月子餐,一會兒你給她送過去,盯着她好好喝完哦,啵啵。」
「……什麼鬼的月子餐,還有啵啵是什麼鬼啊,老師你正常點,我害怕。」
江寧川瞅他一眼,微微一笑,「啵啵。」說臊他一臉就臊他一臉,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從不食言。
姜俞打了卡之後連辦公室都沒去,揣着保溫桶就竄進於棠病房,滿臉連着耳朵一起紅了,活一副剛被人欺負完的模樣。
其實還是怪他自己先噁心人的,沒想到江老師還是個記仇的人。
於棠的母親可能是買早餐去了,病房裏只有於棠一個人,靠在床邊不知道往外看些什麼,讓人品出幾分寂寥的味道來。
姜俞和人打了個招呼,臊眉搭眼地坐下了,擺出一個欲言又止的樣子來。於棠見人這樣就忍不住笑了,吸氣時牽扯得傷口有些疼,立馬又「哎呦哎呦」地被扶着躺下。
被笑話的姜俞沒好氣地將保溫壺放到桌子上,連秘密也不願意分享,說:「老師讓我帶給你的月子餐。」
於棠臉瞬間黑了,笑罵道:「月子餐個屁啊,連男朋友都沒有。」
姜俞「嘖」一聲,心道是江老師說的月子餐,又想着不對勁啊,問:「你昨天不還有男朋友呢嗎?」
「今天就沒有了呀。」於棠答得坦然,卻不經意間紅了眼眶。
不用人問於棠就自顧自地把秘密都抖落出來,昨天她的確是有個男朋友,從高中就開始在一起,到現在也快五年了。
五年的感情怎麼樣於棠不知道該怎麼籠統評價,從一開始的青澀到熱戀,最後再是平淡如水,如同老夫老妻一般細水長流。
於棠年紀也不大,卻已經做好了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下去的準備,沒想到對方卻不是這麼想的。
可能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接受平淡,幾個月前於棠發現男朋友和別人聊得火熱,字裏行間是對現在生活的不滿。
寶貝寶貝給我看看照片嘛~
寶寶了你身材真辣,太誘惑了
不像我家那位,嘖嘖
……
那些話粗鄙不堪,於棠卻是一句接着一句看完了,不知道是用什麼樣的心態忍住眼淚,也不知道以什麼樣的心情裝作根本就沒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
於棠緊咬牙關,眼淚終於掉下來。
明明昨天剛做完手術,那個人卻連一句安慰都沒有,他打來電話,只說:「我們倆還是算了吧,我早就膩了,煩透你了。」
姜俞說不上自己現在是難受還是尷尬,想給於棠擦去眼淚好像沒什麼立場,只能從一旁抽了幾張紙巾,小心翼翼地塞過去。
「他不值得你哭呀,小棠姐明明很可愛,那樣的男朋友不分手難道還留着過年嗎。」
說完又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思考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瞞着於小棠你今年怎麼才二十歲」
於棠被問得都忘記哭,抬頭問:「有毛病嗎?」
「那你占我便宜哄我喊你姐姐,我比你大三歲啊小朋友。」
於棠這下子徹底沒心情哭了,她張開嘴打了個嗝,突然爆哭起來罵道:「你大我三歲憑什麼一直喊我小棠姐啊,我看起來哪裏那麼老了!」
誰也沒想到於棠突然就爆發了,姜俞被嚇得椅子上站起來,剛好瞥到順道過來探望的江寧川,一時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乾嚎着撲了過去,穩穩落在人懷裏,「老師救命啊。」
正巧這會兒於棠的母親吃完早飯回來了,看着眼前的場景一臉驚愕。
她家閨女坐床上嚎啕大哭,病房門口一個男孩子抱着醫生乾嚎,世間之事,真是嗚呼怪哉,讓人摸不着頭腦。
「二位,借過?」於棠的母親王秋女士在江寧川肩上拍了一下,見是熟人,又說:「哦,江大夫啊。」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s 3.950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