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中的學子,更多是出身貴族,既系鐘鼎之家,又是書香之族,詩禮傳家、武道續脈,像雲府這樣的,多入過江之鯽,而如今,朝中的股肱之臣也多出於這些世家中。而這些以文武傳承的公侯貴族,與因商業、朝政興起的仕族世家素有不合,只是明爭暗鬥,一直不曾撕破臉皮,可如今卻被南宮楓的一句話,把所有人的心事、朝廷格局,全都挑明了。
國子監中不乏年少輕狂、心浮氣躁之輩,如今聽南宮楓一說,竟然點燃了心中的怒火,在一旁跟着附和起來。雖只是三三兩兩,低聲議論,但因話題敏感,未免有些刺耳。
南宮楓聽有人幫他說話,氣勢更盛:「京城裏養着的公侯貴族,毫無作為,有幾個是真正為我大幽社稷、大幽子民賣過力的?縱然如此,卻能世襲罔替,霸佔着貴族之位,還在背後聯合打壓新興的仕族世家,致使仕途後人,個個淪為布衣草民,這實在是不公平!」
雲鴻冷笑一聲,回應道:「這話真是可笑,我輩先祖為大幽開國立下赫赫戰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們用鮮血換來了如今的盛世,若沒有他們,何來你們這些仕族世家?」
兩人的對話,雖還沒有撕破臉破,但火藥味已經十足。
聽了兩人的對話,那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有些按捺不住了。孫武身為國子監監承,專管國子監的風氣,審查學子違紀之事,其人說話辦事,雷厲風行,眼中見不得任何沙子,是出了名的臭脾氣。上次南宮楓在學堂里打架,差點就將他除名,幸虧南宮世家家底過硬,花錢買通了左右司業,甚至連祭酒大人都打了招呼,這才放他一馬,讓他繼續呆在國子監。
今天來此,正是準備再抓他一次。
南宮世家固然有臉面,但絕不可能為了一個紈絝子弟,接二連三的用臉面說情。
本想等到兩人動手,出來抓個正着,可如今,兩人還未動手,這局面就有些控制不住了。貴族、仕族的矛盾本就激烈無比,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要是因為南宮楓這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點燃了兩邊矛盾的導火索,他這國子監監承,就等着被皇帝送上斷頭台吧。
推開周圍擁擠的人群,欲上前喝止,控制事情的發展。
可還沒等他插上話,雲鴻忽然轉身坐下,悠哉道:「楓三少,我雲府雲州侯的爵位,乃是太祖幽帝所封,就算你不服,多說也無益。你與我為難,說到底就是因為我實力不夠,認為我沒有資格繼承爵位,這樣,不妨我們切磋一下,憑實力說話,看看我比你如何?」
雲鴻雖跟南宮楓理論,但卻一直分心盯着孫武。和南宮楓吵架,也只是想藉助這個敏感的話題,製造一個矛盾,然後讓祭酒罰自己去儒林面壁思過。如今目的達到了,雲鴻自然見好就收,畢竟貴族、仕族的矛盾太大,若真的捲入這個漩渦,遲早會死無全屍。
孫武見雲鴻忽然轉移了話題,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雲府長子天生體弱,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南宮楓四肢發達,就算再不濟,至少也練過一招半式,對付雲鴻已是綽綽有餘。可雲鴻偏偏要和南宮楓比試武藝,這不是自找苦吃嗎?不過孫武到希望兩人打上一架,這樣事情好處理,也比在侯爵世家這個問題上糾結好。
南宮楓一愣,他的火氣早已上來了,只是在國子監中不可無故打人,如今雲鴻提出「切磋」這個說法,倒是中了他的下懷:「好啊,你說說,我們怎麼個切磋法?」
「書院有書院的規矩,我自然不會跟你打架。下堂課既然是射藝課,便與你切磋箭術。」雲鴻冷笑一聲,言罷,便起身往校場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見到國子監監承孫楊,那一臉鐵青,冰冷的眸子仿佛月夜孤狼,故作驚訝,趕忙賠禮道:「學生見過孫監承。」
孫武沒好氣的冷哼一聲:「雲鴻,你是秋闈的解元,也跟着胡鬧!」
雲鴻低着頭,一聲不吭。這是,南宮楓也從屋裏跑了出來,滿臉興奮,不過一見到滿頭黑線的孫武,還有那一群看熱鬧的同窗,渾身一震,仿佛墮入冰窟,整個人向後連退三步。上次在學堂里打架,被監承逮個正着,因為這事回去後險些被打死,至今仍心有餘悸。
連忙上前,支支吾吾道:「監承大人,我可沒有欺負他!」
「此事頭尾,本官看得一清二楚,你無需狡辯。如今,你們既是公平的比試,我也不為難你們。不過,你們若是再惹出別的是非,別說是左右司業求情,就算是祭酒大人,本官也照樣將你們掃地出門!」孫武現在心情不好,將兩人訓斥一頓,便拂袖離去。他不想在提剛才那事,免得糾纏不清。不過兩人因為此事衝突,日後未免還會有這樣的矛盾,日久天長,說不定還真會闖出大禍,他一個監承,四品小官可擔當不起,這便轉身去了太學院。
等孫武走後,氣氛也緩和下來,雲鴻、南宮楓對望一眼,朝校場走去。
圍觀的人不少反多,雲鴻先前那番話,雖在罵人,卻不帶一個髒字,還直戳南宮楓的痛處,藝術水平相當之高,不少人看着都帶勁。而且兩人提出的矛盾,一時半會恐怕難以忘卻。書院裏的學子,也分仕族、貴族兩類,不過這些人不像南宮楓這樣,心直口快,只是格外關注兩人的這場比試。要是南宮楓這邊贏了,自然就是仕族這便長臉了,要是雲鴻贏了,則證明了貴族並非無能之輩,因此看熱鬧的人,也自覺分成兩群,頗有分庭抗禮的趨勢。
校場上,陽光明媚,萬里無雲,一絲清風蕩漾,正適合射箭。
南宮楓脫去了青色的儒衫,裏面一件貼身武服,將肌肉襯托的無比凸顯。他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牛角弓,深沉的黑色,渾然天成,泛着一種金屬的光澤,卻並塗漆所致,透過稀疏的光點,隱約可見那牛筋製成的弓弦,張弛起伏,射出一種通天徹地的威嚴罡氣。
雲鴻冷笑一聲,他歷經兩世,急劇眼力,自然分得清弓箭好壞。
這牛角弓取材奢華,弓身乃是一塊整梧桐木,經打磨、炮製而成,兩端嵌以黑牛角,銜接處渾然天成,做工極為精緻。不過如此好弓,卻配一根牛筋作弦,有些大材小用。正因這點,反會造成弓箭的穩定性不足,南宮楓多用蠻力,用此弓箭,命中率必會大大降低。
「這牛角弓弦力三石,本公子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拉開!」
南宮楓說着,兩腿一分,微微下蹲,擺出一個還算標準的開弓步,手指搭弓,猛一用力,便將弓弦拉成了滿月。三石弦力,也有三百六十斤,若達不到鍛體境的最後一步,幾乎不可能拉開。這牛角弓是國子監中,弦力最強的弓箭。南宮楓將弓箭拉成滿月,持弓的那隻手,顯然有些顫慄,停留了一兩息的時間,忽得一撒手,浮光掠影,發出崩的一聲嗡鳴。
南宮楓似乎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將弓箭拋給雲鴻,嘲道:「雲大少,到你了。」
三石強弓,憑雲鴻現在的實力,是絕不可能拉開的。
將此弓在手中掂量兩下,細細觀賞了上面的雕花,便放到了一邊。這個舉動,卻是遭到了南宮楓的嘲笑:「呵呵,三石弦力的牛角弓都拉不開,你還跟我比什麼比?」
雲鴻沒有理他,走到遠處,取來一柄弦力只有六十斤的蠶絲弓,氣定神閒道:「楓三少,你是不是很搞笑?這箭術的意義在於命中,就算你能拉開五石強弓,但是一箭射出,卻不能命中目標,試問可有任何的殺傷力?我與你切磋箭術,可不是和你比拼蠻力!」
雲鴻掂量着手中的蠶絲弓,憑他目前的實力,加上《大擒龍手》的功力,足以拉開一百斤的弓箭,這蠶絲弓的弦力只有六十斤,拉開毫不費力。只是這蠶絲弓是下等弓箭,做工極差,放在台架上久經風吹日曬,弓弦已經老化鬆軟了,雲鴻用手撥了撥,哪裏像是蠶絲,渾然一根尼龍線。不過縱然如此,依雲鴻兩世的經驗,還是有足夠的把握,命中目標。
雲鴻淡淡一笑,道:「五十米開弓射箭,環數論輸贏,三局兩勝,如何?」
南宮楓一聽,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卻是冷笑一聲。
他雖能開三石強弓,臂力絕不是問題,但若談及命中,實在不敢恭維。不過轉念一想,雲鴻這廝,連弓箭都沒碰過,別說開命中了,就是開六十斤的蠶絲弓,或許都成問題。要談什麼箭術,雲鴻八成是勝不過自己。當下提起一根翎羽箭,搭上弓弦,一鼓作氣,拉成滿月。
正欲瞄準射擊,卻被雲鴻厲聲打斷:「楓三少,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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