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優美拍拍手,站在小飯桌邊一尺遠的地方,盯着紡織廠的大門口,只等着人流一多就開始吆喝。筆神閣 bishenge.com
達秀清只會幹活,簡而言之就是你讓她幹什麼就幹什麼,除此之外,就只會垂着頭看地面,手腳都不曉得要放到哪裏去才好。
馬春風呢,乾脆躲在屋裏,從客廳的門縫往外看。
在十二歲的馬春風心中,做小買賣總是低人一等的,那是找不到工作的人或者勞改犯才會開小店擺地攤馬路,意味着沒文化或者人生履歷上有污點。
在民主路的中間段,就有一家私人開的麵館,那家人的兒子就坐過兩年牢,小馬春風每次經過他家門口都要離得遠遠的,還有兩次有人在麵館前扯着嗓子罵架,那家兒子就舉着菜刀衝出來要砍人。
馬春風是多麼懷念爸媽還在工廠上班的日子啊,每個月到時間就有工資可以領,家裏會加餐,爸爸還會給她零花錢,她能去買饞了好久的魚皮花生或者話梅。
這樣的好日子,從兩年前開始就再也沒有了!
家裏的境況急轉直下,她的零花錢沒有了,她一個人獨享的零食再也沒有了,有點好吃的只能給弟弟,家裏的菜永遠只有白水煮,她再也沒有跟同學在一起討論過我不愛吃紅燒肉的肥肉這種奢侈的話題。
馬春風偷偷看了一會兒,就見馬優美跟達秀清說了幾句什麼轉身就往屋裏跑來,她連忙縮了縮身子,不讓馬優美發現自己躲在門板後。
她雖然覺得媽媽做小買賣還不算太丟臉,可是她自己不想站到外面去,遇見同學的爸媽,她會覺得自己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
躲起來是不想讓馬優美把她給推到前面去替媽媽吆喝。
其實,馬優美是想着家裏還有鹹菜,第一天開門做生意,總得做促銷不是嗎?買一份飯就附送兩片泡菜,估計效果會不錯。
馬優美夾了一碗泡菜,眼看着鹹菜罈子空了一大半,想了想,還是放下了筷子。
經過大門口,馬優美當做沒發現馬春風的樣子,若無其事的跑出去:「媽,趕緊吆喝啊!」
紡織廠已經下班了,馬路上的人漸漸多起來,不一會兒他們家門口就能人頭涌涌。
馬優美瞄準的最具潛力客戶是紡織廠的男工。
穿着工作服的機修工和電工通常是下班鈴一響就可以出廠門的,他們飯量大,三五個人就能把達秀清炒的一鍋飯給吃光,絕對是優質客戶啊!
達秀清期期艾艾的,小聲說:「真真,我不會。」
在馬奶奶的男尊女卑思想的高要求下,達秀清多看一眼馬建國以外的男的都不行,更別說吆喝人家過來買飯吃了。
馬優美扯起嗓門:「誒,蛋炒飯嘞!有燴麵嘞!五毛錢一份兒啊!買兩份兒飯的送泡菜啊!」
這有什麼難的!
在前世,馬優美也演過擺攤兒的路人甲乙丙丁,一開始張不開嘴,一旦喊出第一聲,後面第二聲第三聲就順溜了。
稚嫩的吆喝聲,在平靜的小縣城尚屬陌生。
這種吆喝法,也就過年看龍燈龍船蚌殼精的時候才有。
有認識馬建國的,就驚訝的問了句:「喲,馬嫂子開飯館了啊?馬哥呢?」
達秀清直往後躲:「建國出去了,不在家。」
馬優美咧嘴笑:「叔叔,我媽開飯館,今天開張呢!」
那人看了看飯鍋餅鍋,笑着點點頭,哦了一聲,腳不停的過去了。
馬優美又接着吆喝。
可她這副小身板,嗓子實在是太細嫩了,扯着嗓子喊幾聲就快劈叉了,直咳嗽。
「媽,你盛兩碗飯擺着,」馬優美決定調整策略:「看見有人過來你就喊一聲,就跟招呼咱家客人吃飯一樣!」
達秀清訥訥的,招呼客人跟招呼顧客不一樣,她實在是喊不出口。
馬優美着急了,再不吆喝,就錯過機會了,只能捨命上陣再喊:「剛出鍋的蛋炒飯,熱騰騰,香噴噴的嘞!買兩份送泡菜嘞!」
民主路上還沒有賣炒飯的,這是獨一家。
做生意也沒有站在門口吆喝的,馬優美這是頭一個。
終於還是給她吸引了第一個顧客上門,是個年輕的阿姨:「蛋炒飯看着挺香的,五毛錢啊?貴了點吧!我我們在食堂里才三毛錢一份呢。」
馬優美不知道紡織廠食堂的物價和飯菜量,眼見着達秀清要慌,連忙說:「阿姨,你們食堂的就是油炒飯,我們家的可是正宗蛋炒飯呢!您看,雞蛋都是我媽媽早上剛買的,還放了大蔥,您聞聞,可香了。」
王甜妞的表姨就在紡織廠食堂上班,沒聽她們說過食堂里有蛋炒飯。
年輕的阿姨笑了:「你這張小嘴真會說話啊!光是蛋炒飯不行,沒有菜,我兒子不夠吃呢。」
馬優美怕到手的顧客跑了,急忙道:「阿姨,您看,我們家的蛋炒飯裏頭有胡蘿蔔呢,有蛋有菜,營養可齊全了,您要是買兩份兒,還可以給您加幾片泡菜。」
年輕的阿姨笑:「喲,還真是!行啊,那我就買兩份兒,哎呀,我飯盒在辦公室沒拿。」
馬優美指着泡在清水盆里的新飯盒:「阿姨,我們家有飯盒,都是今天剛買回來的,您可以買飯帶回家,交兩塊錢押金,一會兒您還飯盒的時候再退給您兩塊錢。」
年輕的阿姨沒話可說了,遞了五塊錢給達秀清:「來吧,給我打兩份。」
達秀清緊張的臉都紅了,低頭接過錢,在自己褲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堆角票鋼鏰,數了五毛兩毛一毛的角票找給人家,就要去盛飯。
年輕的阿姨急忙制止:「你還沒洗手呢,髒!」
達秀清臉更紅了,跑到水龍頭底下用肥皂洗了手,滿懷歉意的盛了兩碗飯倒在飯盒裏,用飯鏟子使勁壓了壓,又加了一大勺進去,以作補償。
馬優美連忙夾了幾片泡菜:「阿姨,多給您兩片泡菜,好吃的話,再來買啊!」
年輕的阿姨走了。
達秀清顫抖的聲音說:「真真,我咋覺得心慌,腿還都沒勁兒了呢?」
馬優美瞟了一眼,沒時間安慰娘親,因為她看見戴着灰色大檐帽,身穿灰色制服的工商管理員朝他們家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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