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國太后的暖閣中,沒有一件奢華的物件兒,唯有牆上幾幅先朝歷代名家的書畫,算是整個暖閣中最最珍貴的裝飾。筆神閣 bishenge.com
端着一隻樸實無華的成窯茶杯,再想想前幾日自己淘掉的那套官窯茶器,婉瑩心中反思自己還是不夠節儉。
放下茶杯,又看到乾淨陳舊的茶几,桌角已經磨掉了些許漆皮,可是太后還是不舍地扔,仍舊在使用。
目光一件一件撫摸屋子裏的擺設,婉瑩心中的浮躁也被一點一點撫平。
太后叫自己等在這裏,果然是智慧過人,婉瑩先前浮躁的靈魂,開始漸次沉澱。
一個沉靜的靈魂,才能跟另外一個沉靜的靈魂共鳴。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太后終於回到了慈寧宮。早有宮女準備好了解酒的暖茶,太后喝了一碗,直接吩咐所有人都退下。
「屋子裡冷嗎?」
婉瑩嬌俏地搖了搖頭,說道:「不冷不熱,正好呢!」
太后巡視了婉瑩今日的服飾,送上了十分讚賞的眼神,然後笑吟吟地說道:「哀家如今上了年紀,屋子裏太暖和,出去了容易着涼,所以暖閣里只燒了一半的炭火。哀家方才見了治兒和成兒,兩個小子又胖了不少,抱在懷裏,竟然又重了。」
看着太后喜氣洋洋地誇讚兩個兒子,婉瑩感激地看着太后。眼中的熱淚差點奔涌而出。
除夕夜宴,來得都是朝廷的重臣和親貴,太后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兒,故意抱了抱皇太子,擺明了就是告訴所有在場的臣工,太后認定了弘治是自己的親孫子。
太后雲淡風輕地說給婉瑩聽,也是側面告訴婉瑩:她老人家心中什麼都明白。
婉瑩感動又感激,動情地說道:「可不是嘛!臣妾如今也有些抱不動了!」
婉瑩沒有抱怨自己的委屈,太后心疼婉瑩的隱忍,拉在身邊坐下來說道:「又讓你受委屈了!」
婉瑩原本還是歡天喜地,一下子被這一句話弄得熱淚盈眶。
眼中的淚花花不停地在眼眶裏打轉,淚津津地說道:「臣妾原本心裏是有些委屈,可是來了太后這裏,見了太后就不覺得委屈了。」
「好孩子,怪不得皇上喜歡你,你能這樣識大體,連哀家都不忍心讓你受委屈。」
「太后,謝謝您為婉瑩周旋了!」
「孩子,哀家今天叫你過來,還有一個理由。」
「婉瑩知道。」
太后正有些難為着不知如何開口,婉瑩竟然已經明白太后的苦心。
「你明白?」
「婉瑩明白,皇上和皇后不能一年到頭不在一起,要不然外面的大臣又該說三道四了!」
太后賞識地看着婉瑩,說道:「這只是其一,哀家是你的母后,也是皇后的母后。其實哀家這麼做,既是為了皇后,也是為了你。」
「婉瑩知道太后的苦心,皇后是中宮,按照祖制除夕之夜,皇上和皇后是必須在一起的。」
婉瑩說着,眼中的淚珠子忍不住掉了下來。太后攬着婉瑩,心疼地說道:「孩子,咱們後宮的女人,都是這樣一步一步熬出來的,皇上首先是天下的皇上,其次才是你孩子的父皇,最後才是你的夫君。」
「婉瑩懂了!」
「大臣們之所以有意見,也是皇上太過於寵愛你,歷朝歷代,賢明的皇上都不可以獨寵一個妃子,你明白嘛?」
「商有妲己,周有褒姒,吳國為西施而亡,西漢被飛燕所累,臣妾不能拖累六郎。臣妾也不會!」
「很好,咱們皇家就需要你這樣的媳婦。」
婉瑩知道太后話語中的深意,但是走到這一步,她還是不能將自己深愛的男人送到別的女人的床榻上。
「孩子,皇上不能只有你的孩子,皇家想要萬世永昌,必須要枝繁葉茂,你曉得嘛?」
婉瑩艱難地望着太后,她真想告訴太后『婉瑩不懂,也不想懂!』
「外面的人有些人是真的想難為你,可是有些人不是,他們是真正的國之棟樑,是真真正正的正直之臣,他們反對你,不是因為他們真的覺得你和佑安那孩子有什麼!他們是不敢重蹈歷朝歷代的覆轍,所以只能迎着頭皮隨波逐流諫言皇上。」
「太后,婉瑩明白了,婉瑩會勸說皇上去其他姐妹那裏的。」
看着婉瑩艱難地同意,太后篤定地說道:「放心吧,只要老婆子還活着,就沒有人能廢了你兒子。弘治是大周朝的皇太子,將來就是我們大周的天!」
婉瑩難過,不是擔心自己兒子將來會被其他女人的兒子取代,她難過是明明兩個相愛的人,還要被宮規世俗所捆綁,硬生生要塞進來那麼多不相干的人。
婉瑩忽然覺得自己的愛情,有點擁擠,擁擠得讓她有些難以呼吸。
「哀家最後還想再囑咐你一句,哀家知道師紹松在外面幫你暗中調查這件事情,還是讓他們停了吧,哀家害怕你查到最後,自己接受不了真相。」
太后知道這次流言是婉芸傳播出去,太后心疼婉瑩,婉瑩若是知道這件兒那得多傷心欲絕!
不過一切還是晚了一小步,婉瑩已經知道了真相:一切的一切,無非是婉芸在暗中策劃了這樣盛大的流言。
婉瑩是剛剛猜到這個結果。太后竟然早就知道了,想到這裏,婉瑩有些後背發涼,結結巴巴地說道:「太后是不是也知道婉瑩在暗中調查爹爹的死因?」
太后瑩然點頭,默默不語。
「太后,婉瑩可以答應你三年之內不動手,可是太后不能阻止婉瑩調查爹爹的死因。」
「孩子,你為什麼不問問哀家,為什麼是三年,為什麼不是四年,兩年,五年,八年?」
婉瑩脫口而出,說道:「太后說過皇上剛剛即位,根基尚不穩固。需要時日穩定各方勢力。」
溫暖的東暖閣里,到處裝飾着新年的春聯,燈火照在紅色的春聯上,反射出紅彤彤的光芒,紅彤彤的光芒映襯在兩人的臉上,彼此都是赤誠而又真切。
「三年之內,大周和女丹必有一戰。」
「女丹?」
「女丹!」
「朝廷和女丹是姻親之誼,而且女丹已經向我們俯首稱臣,太后當年親自說,大周和女丹之間,再無戰爭?」
太后幽幽地說道:「這話只有置身事外的人,才會相信!」
「太后今日跟婉瑩說這些,這跟婉瑩爹爹仇有什麼關係嘛?」
太后沒有直接回答婉瑩的話,而是喃喃地輕聲說道:「當年東安太妃勾結武安侯,生下東安郡王,兩人為了扶植東安郡王坐上皇帝寶座,不惜犧牲了幽雲城,以此換取女丹的支持,後來武昭先帝,也就是哀家的夫君,發現了他們倆的秘密,還未來得及反撲,便被他們毒害致死!」
婉瑩震驚且愕然,太后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說破了大周朝幾十年的波雲詭譎。武昭先帝當年驟然駕崩,雖說事出突然,但是也是有舊疾可循。
只是沒想到竟然是被武安侯和東安太妃聯手害死。太后不讓婉瑩過早動手,也是害怕婉瑩打草驚蛇,反而害了婉瑩自己的性命!
太后面對自己的殺夫仇人,竟然能忍辱負重的與他們共處了十年。
也不知道這十年太后是怎麼熬過來的。
究竟多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婉瑩不得而知。
這不是婉瑩可以揣測和度量的。
「劉如心(東安太妃)大概現在都還以為,哀家不知道東安郡王的事情,其實哀家早在先帝發現之前,就知道了。」
「臣妾記得東安郡王的郡王還是太后加封的?」
「是的,哀家不僅裝作不知道,還加封了他們的孽障。」
「太后心中不痛嘛?」
「孤兒寡母,有什麼資格心痛,能護着自己的孩子們活下來,就是哀家唯一的信仰,至於自己心不心痛,哀家從未想過!也不敢去想!就算隱忍如此,哀家的惠昌仍舊逃不過惡劫,生生被他們逼死!女丹是哀家畢生的仇敵,若不滅掉女丹,哀家都不敢去死,哀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暴斃的先帝,等無顏回答惠昌的質問。」
「太后明知道女丹是害死先帝的兇手,還讓惠昌姐姐遠嫁女丹!」
太后有些潸然,幽幽地說道:「如果有辦法,誰會讓自己親生女兒去送死?惠昌要是不嫁到女丹,她的弟弟們又怎麼安坐京城?」
婉瑩看着頹然的太后,淚然不止,許久東暖閣里靜的能聽見針落的聲音。
「仇恨並不是活着的目的,能活着才是活着的目的。如果為了報仇讓活着的人去死,那麼死了的人,也會不得瞑目。只有我們好好的活着,那些死了的人,在天上才能安心。」
「太后是讓婉瑩不要禁錮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放自己一條生路,也放自己孩子一條活路?」
「後宮若是再無皇子降世,你在後世人的嘴裏,必定是和飛燕一樣的下場!」
「說本宮謀害皇嗣,致使皇室子嗣單薄,這不是血口噴人嗎?」
「或許趙飛燕兩姐妹活着的時候,也沒想到後人會這樣評價她們姐妹。」
「婉瑩明白太后的教誨了!婉瑩會勸誡皇上雨露均沾,婉瑩會勸誡皇上去其他姐妹那裏!」
「對!皇上就算不願意,也不能獨寵一個妃子,賀佑安就算多麼不捨得,也必須要去北伐。」
一個難題解決掉,太后話鋒一轉,直接落在賀佑安頭上,讓婉瑩一下子有些坐立不安。
「太后,婉瑩和賀將軍是清白的,治兒也是皇上的親生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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