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個女孩一隻貓 12 時間你就停下來吧

    草兒一聽爺爺讓她和大兵去他家玩，高興極了。自從奶奶走了以後，爺爺很少單獨放草兒出去玩，草兒偶爾出去，也僅僅是在自家院子裏，從不走遠。

    「大兵，我爺說讓你領我去你家去玩會兒，他說他們有事兒。」草兒蹲在大兵身後，抱起她的小凳子放到了窗子底下。

    「走吧。」大兵站起來，把兩個啪嘰裝進挎兜，兩隻小手互相嘩啦了一下，拉起草兒的小手，兩個孩子一蹦一跳地走了。

    太陽溫柔地擁抱着小村，一座座土坯房錯落有致地盤恆在籬笆牆裏。房前屋後小路上，一隻只小麻雀在地上蹦來蹦去。它們時不時地停下啄食的小嘴，滴溜溜地轉動着小腦袋上又圓又黑的小眼睛，可愛極了。

    「媽！我回來啦！」剛一進院，大兵就可着嗓門喊了一聲。大兵家的三間土房很方正，院子裏打掃得乾乾淨淨。趴在房根底下曬太陽的小黑狗抬起頭，支棱起耳朵，忽閃着大眼睛看了看蹦蹦跳跳進院來的兩個孩子，又把支楞起來的耳朵彎了回去。小黑狗向孩子們搖了搖尾巴，把頭又歪在了伸着的前腿上。

    穿過窗子，草兒看見坐在炕上正向外張望的大兵媽媽，甜甜地叫了聲:「老嬸兒！」

    大兵媽媽正在炕里給大兵的棉褲絮棉花，聽見大兵的喊聲順着窗子往外看，正見大兵領着草兒到了窗前。大兵媽媽每次看見草兒，都稀罕得不行：「小草來啦？快來快來，進屋上老嬸兒跟前來。」

    大兵家裏屋門坎兒很高，草兒的小腿抬得老高才邁了進去，大兵媽媽停下了手裏的活，拽過炕里的一個小笸籮，「來來，草兒上炕，吃爆米花。」草兒來到大兵媽媽跟前，趴在炕沿上，抬了抬腿想上炕，大兵家的炕比草兒家的炕還高，草兒沒上去。

    大兵媽媽一扭身來到了炕沿邊，她彎下腰伸手把草兒抱起來放到炕上，順手拉開草兒的挎兜口，一邊嘚瑟笸籮（目的是把好的篩到上邊來），一邊往草兒兜里裝爆米花：「吃吧，可好吃了，我昨晚用土炒的。」

    小村人炒爆米花的時候，都喜歡在大鐵鍋里混合上一些黑土，據說這樣炒出來的爆米花又脆又香。很多人都說苞米和沙子混在一起炒會更好吃，只是小村漫山遍野都是又粘又軟的黑鹼土，沒有沙子。

    在大鐵鍋里混着黑土抄出來的爆米花，看上去只不過是變了色的苞米粒子，和蹦爆米花的老爺爺那個黑罐子裏蹦出來的，雪白的像盛開了的花兒似的爆米花，在外形上有着天壤之別，吃起來卻是別有風味兒。這個家裏大鐵鍋炒出來的不開花的爆米花吃在嘴裏是一種別樣的香，那香混着北大荒黑土特有的味道，那脆聲勁兒像大年三十兒晚上的鞭炮。

    「媽，我也要！」大兵爬到炕上來，跪坐在草兒身邊，面對着媽媽，仰着小下巴，那模樣，真像生產隊院裏的那隻剛會吃奶的小羊羔。

    看着大兵憨態可掬的小模樣，草兒突然又想起媽媽了。自己的媽媽要是在身邊，自己是不是也可以這樣撒嬌呢？媽媽要是在家裏，是不是也會給草兒用大鐵鍋炒爆米花吃？

    「大兵你好好跟草兒玩兒，不行欺負她，你要是欺負她，就不給你爆米花吃。」大兵媽媽伸手抹了抹大兵鼻子上的灰，把裝爆米花的小笸籮遞給了大兵。又伸出手摸索了一下草兒的黑頭髮，「大兵，你去把木梳拿來，我給草兒梳梳頭。」

    草兒奶奶去了後，一直是爺爺給草兒梳頭髮，爺爺不會梳，一隻小辨高，一隻小辮低，亂蓬蓬的也不光滑，偶爾姑姑來家就重新給草兒梳頭，今天姑姑和爺爺他們有事談，沒顧得上管草兒。

    大兵媽媽一圈一圈地打開草兒的紅頭繩，深褐色的木頭梳子齒兒小心翼翼地插進草兒油黑的頭髮，一點兒一點兒梳下來。「哎，頭髮都擀氈了（沾合在一起，梳不開），草兒要是疼了就說一聲。」大兵媽媽一邊緩慢地梳理着草兒頭髮，一邊心疼地說。

    「不疼。」草兒坐在大兵媽媽身前，倚着她的腿。她的腿很熱乎，草兒感覺後背好溫暖。草兒想，想就這樣倚着大兵媽媽，想就這樣子被她永遠的疼愛着。草兒還想，想撲進她的懷裏，想伸出胳膊像抱着爺爺脖子一樣抱着她的脖子，草兒想被她親一親臉蛋兒。時間啊時間，你就停下來吧！

    梳好了頭髮的小草一直不聲不響的坐在炕上，炕很熱乎，草兒不願意動彈。大兵媽媽看了看乖巧的草兒，停下絮棉花的手，「草兒，去和大兵玩會兒吧。」

    大兵在地上數啪嘰，草兒下了炕，蹲在大兵跟前，「我幫你數吧？」

    「不用，給你凳子，你坐着看我數。哎呀，你一打岔，我忘了幾個了，別說話，我再數。」大兵把屁股下面的小凳子給了草兒，自己則蹲在地上，把兩堆啪嘰放到了一起，又重新數起來。

    「這個這個，是兩個在一起呢，你數的是一個還是兩個呀？」草兒的眼睛跟着大兵扒拉啪嘰的手指，忽然發現大兵一次扒拉過來兩個。

    「啊？沒有吧？」大兵回頭看了看扒拉到另一堆里的啪嘰，也不太相信自己。

    「我幫你數吧，你數得不好。一，二，三……」草兒伸出兩隻小手，一個一個的給大兵數起了啪嘰。開始還出聲，數着數着就沒聲了。大兵看着草兒不聲不響的在那一個勁扒拉，有點兒着急：「多少了？」

    「二十七。」

    「這麼多才二十七？你數差了吧？」

    「沒差。」草兒看了看數過的這一堆，還真是不像只有二十七個，「要不，咱們再數一次吧。」

    兩個孩子被這幾個啪嘰忙的，數了一遍又一遍，亂了一遍又一遍。一會兒搬到炕上，一會兒拿到地下，一會兒分大小，一會兒分薄厚。那個年代，孩子們沒有什麼玩具，家裏也都還沒有電視看，就這麼幾個紙疊的啪嘰也能讓孩子們興致勃勃地玩上幾個鐘頭。

    「你別踩我的凳子上炕，你看你都給它踩埋汰了。」玩着玩着，草兒忘記了這不是自己家。草兒抱着小凳子，不住地用小手擦着凳子面。

    大兵在炕上吃了一**米花：「我沒踩你凳子呀，那是我家凳子。你都踩着上炕，還不行我踩。不踩就不踩唄，我再也不踩了，你踩着上炕吧。」草兒發現這的確是大兵家凳子，小臉兒忽的通紅。

    大兵媽媽正一針一線地縫着棉褲，看到兩個孩子可愛的小模樣，禁不住笑了：「草兒啊，將來長大了，給大兵當媳婦吧。你看我家大兵啥都讓着你，對你多好。」

    草兒歪了歪小腦袋，抿了抿嘴，沒說話。

    草兒知道媳婦是怎麼回事，當媳婦就是要天天在一塊兒，草兒看過電影裏娶媳婦坐花轎的鏡頭，草兒還和大兵玩過許多次這樣的遊戲呢。

    兩個小夥伴把四隻手交叉着握住手脖，做成簡易的轎子，然後把草兒抬起來，頭上再蒙上一個花手絹。大兵則騎着一根毛嗑杆，裝作騎着馬來接新娘子的新郎官，「滴喇噠。滴喇噠。喇噠喇噠滴滴喇噠！」一行人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前往井沿兒去拜堂。坐在花轎上的草兒，眼睛總是能在忽忽悠悠的花手絹下看見大兵那笑得大開着的缺牙的嘴。那是什麼呢？那就是遊戲。

    六指最喜歡在大兵和草兒玩過家家的時候來搗亂，他把兩隻手握成筒扮成簡易相機，非要給她和大兵照結婚相，「往左一點，往右一點，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當六指「咔」一聲說照完了的時候，草兒和大兵才能夠恢復自由。那是什麼呢？也是遊戲。

    遊戲是玩的，什麼故事都不算數。在看人家玩遊戲的時候說出來的話，也不算數。所以，大兵媽的話，不算數。

    姑姑來接草兒的時候，太陽偏晌了。

    「草兒，咋還在這吃上了！」大表姐小麗結婚了以後，草兒的事姑姑就得親力親為，好在草兒一天比一天大了，不用老是又背又抱的。

    草兒和大兵正在炕桌上吃飯，大兵媽媽打的土豆醬，撈的小米飯，草兒和大兵吃得滿頭滿臉汗。

    大兵爸是草兒姑父四弟左占海的小舅子，算起來大兵媽叫草兒姑二嫂，草兒姑姑家的孩子們稱呼大兵媽為舅媽。大兵媽一見草兒姑進屋，趕緊迎上前去：「二嫂來啦？我這不怕孩子們餓麼，就給整了點兒吃的，二嫂你也吃點兒吧？」

    「我不吃，我剛給她爺把飯做好，也該回家做飯去了，麻煩你了他舅媽。草兒吃飽了沒有？吃飽咱們回家吧。」姑姑邊說邊從地上拿起了草兒的小棉鞋。草兒小肚吃得飽飽的，她放下筷子。

    「來草兒，嬸子再給你裝點兒爆米花，啥時候餓了啥時候就吃一點兒。」大兵媽又把裝爆米花的小笸籮拉過來，想給草兒往挎兜里裝。姑姑看草兒兜里還有不少，就推着大兵媽：「不要了還有呢。」姑姑和大兵媽推來推去，大兵媽到底還是給草兒的兩個挎兜都裝滿了爆米花，這才罷休。

    回來以後，草兒一直捂着兩個跨兜里的爆米花，生怕不小心撒了，似乎更是擔心大兵媽的情意從兜里跑掉。今天可真是一個開心的日子，吃得也飽，玩得也好，草兒小嘴裏不停地哼唱着：「讓我們盪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面倒映着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着綠樹紅牆，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吃過晚飯收拾完桌子，爺爺坐在炕頭端詳着哼着歌抱着枕頭自己在那玩過家家的草兒，「草兒，你知道今天我和你姑你二大商量啥事兒嗎？」

    「不知道呀。」草兒看看爺爺，奇怪，今天晚飯後，爺爺咋沒抽煙呢？

    「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你和你姑父還有你二大一塊兒去看你爸，你可千萬得聽他們的話。」爺爺伸手把炕中間的煙笸籮拿起來，放到了炕里，順手拿起炕里的笤帚嘎達掃了掃炕。

    「真的嗎爺爺？！明天我要去看我爸爸了嗎？！」突然的驚喜，讓草兒有點懵懂懂的。

    「那還能假！去抱被子，今晚你得早點兒睡，明天好早點兒起來。」爺爺捋了一下鬍子。

    草兒站起來向西牆炕里的被垛走去，打開扇被的毛毯，她抱起一床被子。

    「爺爺，我是去爸爸的部隊嗎？部隊啥樣啊？」草兒抱着被子，一邊往爺爺跟前走，一邊說着話，一邊猜想着部隊的模樣。一不小心，草兒跌了一個跟頭，被子掉在炕上，草兒兩隻胳膊埋在被子裏，整個人趴在了炕上。

    草兒這一趴，兩個跨兜里的爆米花，嘰里咕嚕都跑出來了，滿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