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健挑眉道:「你們知府說老都統是於副都統毒殺,巢湖水師盛、於、安三位指揮使,卻說老都統赴了知府宴請後中毒身亡,到底是誰下的毒,本將軍也想知曉!」
「信口雌黃!安家與於家是姻親,蛇鼠一窩,盛指揮卻是忠良,怎麼會說這些?」那廬州通判怒道。
「陪老都統赴宴的是盛指揮,回去如此告訴於、安兩位的也是盛指揮……莫非這盛指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當着水師上下指證廬州知府,又當着知府的面指證於、安兩位將軍?」
堂上立時一靜。
廬州通判喘着粗氣,面上驚疑不定。
廬州同知卻是望向鄧健、水進等人,眼中帶了驚駭。
這些是什麼人?
此話是何意?
若真是如此,豈不是說盛雙刀弄鬼,將知府與巢湖水師玩弄於鼓掌之中?
那老都統之死,是不是與此人有關?
鄧健難得說這些話,就有些不耐煩。
堂上立時冷清下來。
氣氛有些尷尬。
霍寶補充道:「今年正月彌勒教右護法壽天萬在河南事敗回鄉,途徑巢湖,送壽天萬過江的正是盛雙刀……壽天萬五月在湖北舉事,七月在蘄春稱帝,擁兵十萬,國號『大慶』……」
那廬州通判還在嘴硬:「蘄春離廬州千里之遙,盛指揮彌勒教出身,總所周知,就算曾送人過江,又如何?」
「金陵水師未動,那陳列在巢湖南口在官船出自哪裏?」
廬州同知不知兵事,聽着混沌,廬州通判卻是明白過來,臉色漲紅。
「知府這樣徵兵,不計後果,兩位大人就沒覺得蹊蹺?」
「水師勢大,徵兵是為了防水師上岸劫掠……」廬州同知喃喃道。
霍寶道:「水師入江只有一個出口,可上岸有十幾條出口,知府可曾分兵駐守?不說別的地方,就是廬陽,水師北上出肥水,一個時辰就能到廬陽……若是巢湖水師上下真有反心,早就打上廬陽,知府此舉,不像是圍剿巢湖水師,更像是逼迫巢湖水師造反!」
廬州通判看着霍寶怒道:「爾等今日上廬陽,竟不是造反?奪城殺兵都做下來,還裝什麼無辜?」
霍寶挺了挺胸脯道:「我等,滁州鄧將軍麾下,受巢湖水師於副都統懇請,隨鄧將軍前來援手!」
廬州同知之前已經聽出不同的,有所猜測,並不意外。
廬州通判卻是大驚,卻是不敢像之前那樣破口大罵。
之前以為是巢湖水師,殺死老都統的敵人,殺到廬陽,大家沒有活路。
這是滁州兵……與廬陽沒有仇怨,是不是可以求生?
鄧健眯眼看了看廬州通判,原本打算殺一個、用一個,這傢伙又萎了。
鄧健不搭理這廬州通判,只對那廬州同知道:「未來三日,廬陽戒嚴……你若求活,好好安民為要;若要求死,可另薦他人!」
還是在慎縣時的老話。
這廬陽同知頗為意外,起身拱手,帶了真心實意道:「謝將軍寬容,下官定竭盡心力,不敢懈怠!」
誰能想到,傳說中殺官成性的滁州白衫,還給人選擇的餘地。
人家並不勉強,求死求活,任君自選。
都是朝廷官員,通曉律法,自然曉得「失土」、「從逆」是什麼罪名。
廬州同知很是敬佩滁州那殉城的知州與知縣,只是人都有貪生怕死之心,他也只能是敬佩,卻不願效仿。
各地都亂了。
一地知府都開始結兵存貳心,還是苟活吧。
……
廬陽城裏,已經是雞飛狗跳。
四千人馬散下去,分了二十個二百人隊,用知府衙門的差役帶頭,東西南北,四城大搜。
明面上的幌子,是搜查逃犯。
實際上是摸清各家青壯、收繳各家兵器,更深一層的目的是搜查彌勒教徒,找到壽天萬在廬州的臥底。
首選的二十戶人家都是廬陽士紳巨賈之家。
水進親率二百人,去的就是廬陽士紳之首的喬家。
喬家有子弟為京官,雖不是堂官,卻是御史。
就是廬州知府,也不敢開罪喬家。
不過喬家素有善名,當年巢湖水賊作亂,地方不寧,朝廷派兵征討,僵持不下,還是喬家老當家出面,說服幾路水匪,應了朝廷詔安。
此次老都統橫死,廬州知府陳兵北關,最難受的就是喬家。
不用想也知,朝廷追究下來,曾經說服於、盛、安等人招降的喬家,少不得要受牽連。
喬老爺子惶惶難安,已經臥床不起。
喬家上下,本就如驚弓之鳥。
這被團團圍住,更是唬的不行。
喬老爺子拄着拐杖出來,看着水進與身後兵卒。
為了少生波折,今日奉命搜城這些人,穿的都是官兵服飾。
喬老爺子看着水進眼生,斟酌着怎麼相問。
水進已經舉了牌子道:「奉命搜查逃犯與教匪……還請諸位配合,窩藏者以同罪論處!」
喬老爺子道:「可是通判大人下令?」
水進點點頭。
喬老爺子示意兒孫們安靜。
五十滁州軍不動,剩下眾人進了大宅。
三路五進宅子,一百多人下去,搜了小半刻鐘。
內宅婦人早已驚動,老太太穿着誥命服侍,將年輕媳婦與孫女都攏在身邊,這是要防着官兵作祟,用這身服侍來護人。
不想兵卒進來的匆匆,倒像是真的尋人,重點搜查都在箱子、床下這種能藏人的地方,並沒有驚擾女眷,也沒有順手牽羊偷竊私財。
老誥命狠鬆了一口氣,忙叫人傳話給前頭,勿要阻攔,是真的在搜查要犯。
只是隔着「官兵」,那管事娘子帶了畏懼。
喬老爺子見了,心下一顫,招呼人上前:「可是老太太不舒坦?」
那管事娘子道:「老太太沒事,是見官爺們行事清廉,讓老爺、大爺預備些茶水錢,莫要讓官爺們白辛苦一場……」
喬老爺子聽出老妻話中之言,這是搜過正院,秋毫無犯之意。
真的是在搜逃犯與剿匪?
這般大張旗鼓?
喬老爺子越發懸心:「大人,是何人在廬陽作亂?」
水進隨口說道:「彌勒教右護法壽天萬在蘄春立國,如今又派水師陳兵北關圖謀巢湖水師,大人查出其在城中有內應,才會在知府宴上毒殺老都統,又挾持知府下令徵兵……」
盛雙刀勾結壽天萬什麼的,還有廬州知府異樣,都是滁州軍的猜測。
可凡事皆需要師出有名。
真要是幾萬滁州軍進城,直接亮着旗號就是。
滁州軍主力不在,在廬陽這些人行事就要「名正言順」,就拿這個說話。
喬老爺子果然沒有生疑,只驚訝:「知府大人被劫持了?」
水進皺眉道:「若不是被劫持,怎麼會五日未歸?十日前才徵兵,前幾日徵兵又催的狠……」
說話的功夫,兵卒已經搜查完畢。
十幾個人抱了棍棒等物,其中兩人懷中抱着十幾柄雁翎刀。
「嘩啦」,東西落在地上。
喬氏父子神色大變。
棍棒還好,民間不禁,雁翎刀卻是違禁器械。
喬老爺子忙道:「大人,這是……今春流民進城,為防自保,叫家人預備下這些……」
水進指了指那器械,道:「這些器械從何處來?散落在外頭還有多少?如今世道不安,要防止有人作亂!」
喬老爺子聞言遲疑。
水進正色道:「老爺子想想,亳州與滁州,若無內應,幾千官兵怎麼會失城?」
喬大爺忙道:「白衣賊的內應,肯定是劉家,再無旁人!」
喬老爺子望向兒子,眼中帶了責備。
喬大爺道:「劉財轅,以漢昭烈帝後裔自居,常有怨憤朝廷之詞……」
水進看着地上那些雁翎刀:「這些兵刃,都是劉家流出來的?」
「正是!劉家祖上是打鐵的,後來暗中經營器械,當初也曾給水賊供過兵器……要不是他們牽線,那些水賊怎麼會找到喬家,非要拉着喬家做中人……」
水進聞言大驚。
若是劉家真是兵器販子,那家中武備充足,兩百兵卒過去怕是不夠。
他也不耽擱,吩咐二十人留守喬家,率領一百八十人匆匆而去。
為防萬一,水進又打發人往知府衙門求援。
……
劉家宅子在南城。
不是好地界,卻是佔地極大。
等水進一行到時,劉家門口倒斃一片。
二百兵卒,死傷近百。
其中領兵的一個百戶,前胸正中弩箭,已經咽氣。
牆頭上人影閃現,手中拿着手弩,望向外頭帶了戒備。
沒有負傷的兵卒將亡者與傷者挪到手弩射程外,望向那些人滿是仇恨。
剿匪沒死,打和州沒死,進廬州沒死,死在一個私宅前。
大家替袍澤兄弟窩囊。
見水進帶人過來,剩下的那個百戶忙上前:「將軍,死了三十四個兄弟,老曲也死了……這家不能饒!」
水進看着一地屍骸,怒髮衝冠,恨恨道:「放心,傷我滁州軍者,不管何人,都要以命償還!」
只是水進不是魯莽之人,再次派人往知府衙門送信,求醫護兵、炮車與弩車。
手弩?
有射程更遠的強弩在?
還怕你手弩?
滁州軍之所以折損過半,是防備不足的緣故。
退到十幾丈外,手弩又如何?
……
劉宅中。
劉財轅全副盔甲,坐在中堂,面上帶了幾分亢奮。
他妻妾兒孫跟鵪鶉似的,站在左右,帶了驚恐。
劉財轅見狀,呵斥道:「作甚畏懼?廬陽兵已經傾巢而出,城中幾百兵卒,能奈我何?」
他有私兵五百,裝備齊全,豈是幾百兵卒能拿下的?
「哈哈,天與之,我取之,祖宗開眼,得廬州為基業,復我大漢江山!」
劉財轅帶了桀驁。
他長子帶了小心道:「老爺,廬陽兵就在北關,距離廬陽不足百里……」
劉財轅起身道:「那又如何,這是廬陽,城大牆高,易守難攻!城中十萬人口,頃刻可徵兵數萬……秋糧顆粒入倉,守城半年都無憂……」
管事匆匆而來:「老爺,又有兵卒到了。」
「多少人?」
「一百多人。」
「不足為懼!廬陽守卒總共剩下一千,兩百在官倉,兩百守城門,最多能抽出來六百人……正好守株待兔,一併解決了!」
劉財轅舔了舔嘴唇,帶了興奮,起身隨管事出去。
劉家長子看着母親。
劉妻很絕望了。
丈夫做了半輩子皇帝夢,眼見有望,攔是攔不住的。
只是用着滿堂兒孫陪葬,她如何能忍心?
她拉了兒子的手,壓低了音量:「下暗河,能走幾個是幾個!」
狡兔三窟。
劉家靠着私下販賣軍械發家,自然留了幾條後路。
最後的一條後路,就是內院有個水井連着暗河,直通肥水。
那長子驚駭,壓低音量道:「娘,實太險了……要不再等等?或許不到那地步……」
當初留這後路的老祖宗是鐵匠出身,精通水性、體力充沛。
幾代人傳下來,劉家子弟也是少爺做着,嬌生慣養長大,這條逃生之路更像是送死之路。
劉妻看着兒孫,不由嘆氣:「你去前頭盯着,官兵過了六百……就必須走了……」
丈夫只當廬州兵最多能抽出六百,可世事無絕對,知府出城幾日,要是回來了呢?
只能說滁州軍太賊。
每次都是五更天發動。
又是穿着官兵服,就算城中士紳察覺不對,也一時想不到滁州軍身上,可不是少了防備。
……
劉宅,牆上。
劉財轅看着外頭的兵卒,洋洋得意。
躲在射程外又如何?
自己這五百私兵,可是全服披掛,配了一百手弩,四百雁翎刀。
難道就只能龜縮不出?
等到剩下的州府兵也調過來,就是劉家兵出動出擊之時。
隨着馬蹄聲、車軲轆聲,沉重的腳步聲。
烏泱泱的人馬從街頭湧進來。
兩千童兵,除了兩百人留守州府,剩下一千八全部出動。
鄧健帶了一千人,兩輛炮車、五十弩車來前門,霍寶帶了剩下八百人、五十弩車去了後門。
等到劉財轅看清楚,劉宅已經被圍成了鐵桶。
劉財轅再無之前的桀驁,只陰沉着臉,望向無邊無際的兵卒。
劉家長子滿臉驚駭,捂着嘴巴,再無僥倖,悄悄退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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