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寶眨眨眼,心情頗為詭異,面上卻是不顯,面上十分老實道:「都不是,就是林先生老念叨讓兒去府學,兒子不耐煩去,想着能拖就拖,還有揚州大鎮,繁華不亞於金陵,就那樣干放着可惜,過去看看能做點什麼!」
霍五輕咳兩聲道:「不愛去上學……嗯……這個……」
到底知曉輕重,霍寶的年歲,可不正是該讀書的年歲。
這大半年跟着風風雨雨的,也委實辛苦。
「那也不用非去揚州啊,如今入冬了,天氣也冷,趕路也辛苦!」
霍五帶了幾分心疼道。
「頂多半月就回來,爹放心,六嬸給做了冬衣,絮了薄襖子,六叔又叫繡房給做了大小毛衣裳,怎麼也冷不着……」
說到這裏,霍寶又擔心老爹去年那場大病,道:「如今天氣轉寒,爹每天的枇杷膏都記得吃着……再讓鮑老大夫開兩個養生的方子,別再犯了舊疾。」
霍五方才還覺得心中酸的直冒泡,生出一種給旁人養兒子的傷感,眼下心中又是軟軟的,十分熨帖,道:「吃着呢,吃着呢,不止我,也讓老鮑給你六叔、林師爺他們都開了方子了……」
若不是霍寶年歲小,鮑大夫說了無需進補,霍五也想要給兒子好好補一補。
霍寶遲疑了一下,道:「爹,娘過了周年了……」
徒氏去年得了時疫,十月二十八日咽氣。
今年十月二十八,馬寨主「謝親」那日,就是徒氏周年。
霍家父子也沒有驚動旁人,就與徒三私下裏祭了一回。
按照規矩,霍五也正式出了妻孝。
之前霍五跟兒子說的是高麗婢什麼的,可那個九叔神龍見首不見尾,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送來人選。
霍五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
霍寶道:「爹,兒子不是孩子了,沒人能欺負兒子。」
別說霍五納妾,就是霍五真續娶,自己也不是那能被後娘欺負的小可憐。
霍五一瞪眼,道:「行了行了,不用你操心這個!」
……
雖說定了去揚州,可要等馮家事情調查出來,倒是不着急啟程。
因那日霍五的質問,霍寶心中也頗為微妙。
老爹太孤單了。
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兒子身上,兒子的注意力也一轉,就生出幾分「幽怨」來。
霍寶並不覺得可笑,只覺得酸澀。
父子兩人同府而居,之前每天也打照面,可也只是打照面罷,都各有一攤事情要忙。
從這日開始,霍寶就恢復早時習慣,開始一日三餐陪老爹。
就是鮑老大夫那邊的方子,霍寶也親自瞧了一遍。
霍五察覺出不對勁來:「怎麼這兩日不忙了?」
霍寶道:「織廠都交給六叔那邊了,火器營那邊豹子也琢磨的差不多,童兵那裏侯曉明能擔的差不多……」
織廠那邊本就是馬寨主做主弄得,霍寶參合一把,不過是「流水線」的統籌設計。
倒是火器營的籌備,從無到有,還要保密條例與安保,頗為複雜,很是費心。
說起火器營,少不得提及霍豹。
「豹子出自,老虎當用了,以後跟着駒子也能立起來……石頭也終於有些樣子,就是不知你二哥如何了。」霍五帶了幾分後悔道。
霍順五月出發去遼陽,至今半年過去,沒有音訊,生死未卜。
九月初曾派了人手過去探查,只是遼陽距離淮南太遠,還沒有消息回來。
霍大伯花甲之年,兒孫凋零,只剩下這一子一孫,要是有個閃失,怕是熬不住。
霍寶想到霍大伯,卻是一言難盡,忍不住抱怨道:「大伯是不是老糊塗了?」
去年南山村時疫,死了大半村民,包括徒氏,也包括霍大伯的老妻。
霍五這邊悄悄燒了周年,就是怕人盯着提續娶之事囉嗦。
霍大伯那邊,卻是真生出續娶的心思。
實際上,他今年六月已經在濱江納妾,身邊不差人服侍。
按理來說霍大伯續不續娶,不與霍五父子相干。
可在外人眼中,霍大伯與霍五一爺公孫,同祖的叔伯兄弟,是霍氏宗親中最近一支。
霍大伯的填房,就是霍五的堂嫂,霍寶的堂伯母。
不過他真要續娶,影響最大的不是霍家父子,反而是霍順叔侄,立時多了一個活祖宗。
畢竟這宗親也只是宗親,自家人又不同。
霍順多個比幾個還小的繼母,霍磊則會多個與自己年歲相仿的繼祖母。
日後就算霍大伯西去,霍家長房也要供一個祖宗在。
霍五揉着額頭道:「我該說的也都說了,可也不能生攔着……越老越膽小,你大伯是怕,萬一你二哥與石頭有個不妥當,長房斷了血脈……」
嗯?是為了求子?
「納妾不成麼?作甚提到續娶上?」
霍寶不解道。
霍大伯如今只是富貴閒人,可他是霍太尉的堂兄,只這一條身份就抬起來。
霍五臉色一言難盡。
說起來霍大伯早惦記霍家血脈單薄之事,早惦記勸霍五納妾求子,只等着徒氏周年呢。
霍五被念叨的不耐煩,就說了自己早年在外納妾求子不得之事。
當年娶徒氏,也是因找人看過,說徒氏肖母,宜子之相。
徒氏老娘,生了四子兩女,說徒氏宜子倒也說得過去。
饒是如此,成親十幾年,徒氏也只生了霍寶這一根獨苗。
霍大伯聽了,沒有灰心,反而更來勁了。
不就是「宜子之相」?
偌大金陵,這樣宜生育的女子還不好找?
叫人私底下打聽了一圈,還真找出個差不多的人選。
甄氏。
甄大舅與甄山長的妹子,賈演的妻妹。
這個甄氏二十歲,打小定親與金陵士紳張家子弟,十五及笄而嫁。
出嫁三月,張少爺醉後耍酒瘋,誤傷了十八歲的小舅兄致死。
兩家反目,夫妻義絕。
甄氏被父兄接回家中,卻是六月生產,生下一子。
張家求了中間人,想要接了兒子回去,被甄家打罵出去。
這一子,直接記在死了的薛三名下,做了薛三嗣子。
甄氏生產百日再嫁,這回嫁給人做繼室,卻是三年抱兩,連生兩子。
只是她夫家正好是前知府的爪牙,滁州軍進金陵後,她夫君、繼子都是名單之上,被問罪斬首。
甄太夫人心疼閨女,叫兒子接了女兒、外孫回去。
四年三子,甄氏這「宜子之相」就傳了出去。
霍大伯仔細打聽了,就說與霍五。
霍五卻是只覺得荒謬。
他是多閒着慌,納個妾,還要多幾個繼子?
霍五說了不合適,拒絕了此事,不知道霍大伯怎麼就心動了。
之前他想要介紹給霍五,是做妾室;到了他自己這裏,曉得自己老邁,多有不足之處,沒有臉皮強納士紳之女為妾,就想要正經八百娶了。
「太閒了,得給你大伯找點事做。」
就這麼一個堂兄,早年有多受過霍大伯照看,霍五並不想要撕破臉。
霍寶皺眉道:「要是二哥在好了,大伯這耳朵越來越軟!」
霍大伯知曉南山村諸霍底細,除了後抱回來的霍五老爺身份存疑,其他四房都不是霍太爺血脈。
如此一來,還有什麼糾結開枝散葉的。
實在覺得單薄,收養幾個養子養孫就是。
還是別有用心的人,盯着滁州軍諸頭目親事,直接攀附不上,拐彎抹角的吹邪風。
眼見着霍五待霍大伯一再寬容,霍寶就有些不忿。
老爹操心多少事,霍大伯不說幫什麼,卻只會跟着添亂。
太尉府沒有女主人,如今是牛清管着小事,馬寨主管着大事。
霍六嬸寡居身份,只一心照看幾個孩子。
要是霍大伯娶親,那也算是太尉府半個女主人。
等從老爹這裏出來,霍寶就直接去了東院。
霍大伯就住在此處。
太尉府人手不缺,丫鬟小廝齊全,見霍寶來了,連聲往裏通報。
霍大伯親自迎了出來。
霍寶乍一見,卻是嚇了一跳。
原本花白的頭髮與鬍子都染黑了,臉上皺眉也平了不少,瞧着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小寶來了!」
霍大伯笑的十分慈愛。
「大伯!」
霍寶叫着人,心情卻頗複雜。
霍順遲遲沒有音訊,他們爺倆都擔心不已,霍大伯這裏卻是放下的意思。
當初那個全心牽掛兒孫的霍大伯怎麼就變了?
「大伯就算想要續娶,也不必甄家女,太複雜了……即便甄家女將前頭子留在甄家,名分輩分在,二哥還罷,石頭這裏卻是尷尬……」霍寶開門見山說道。
霍大伯帶了不愉,忍了不快道:「那有什麼,石頭本就輩分小,就是你林大叔那邊不是還有他兩個叔叔,還有霍柏那邊,日後成親,也會給石頭生出小姑姑、小叔叔來……」
霍寶靜靜地看着霍大伯。
霍大伯神色變幻,倒是將之前的惱怒消了一半,帶了不自在道:「小寶看什麼?」
霍寶斟酌着道:「大伯很在意不是霍家血脈之事?」
霍大伯神色大變道:「說什麼怪話?」
霍寶道:「南山村諸霍小輩有我與二哥,再小一輩有石頭與老虎、豹子他們……血脈是不多,可不是還有濱江二老太爺與江叔祖這一支?兩處加起來男丁也不算少了,大伯怎麼就擔心血脈不繼上去?」
除非霍大伯心中分了內外,不僅將濱江霍氏劃為外人,還將南山村其他四房也劃成外人,只將霍順叔侄當成血脈,眼下又對霍順的平安絕望,才會這樣執着求子。
霍大伯滿臉漲紅,顫抖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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