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摸了摸自己的長髯:「不錯,確實如你所說,從動機上看,倭寇和吳平這樣放棄逃跑的機會而進攻南少林,確實會便宜了冷天雄,但是天狼,你怎麼不想想,這樣做同樣也會便宜了嚴世藩嗎?把你們一網打盡,也是嚴世藩希望看到的事吧。」
李滄行搖了搖頭:「我不這樣看,嚴世藩的殺着是利用盧鏜的軍隊來圍剿,此戰不管勝敗,滅魔盟都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要麼束手就擒,要麼給坐實一個造反的罪名,都沒什麼區別,而東南一帶,嚴世藩也會失而復得。毛海峰這個人我了解,他一向不喜歡官府,尤其是對嚴世藩這種人更不會有好感,這樣的計劃,他是不會配合嚴世藩來執行的,所以根本不存在嚴世藩同時利用毛海峰和盧鏜這兩步棋的可能。只會是冷天雄和嚴世藩的分頭行事。」
陸炳緊跟着問道:「那就不可能是嚴世藩收買了吳平,然後利用吳平來推進這個行動嗎?毛海峰粗人一個,受吳平的擺佈也很正常吧。他自己畢竟跟南少林是沒什麼仇恨的。」
李滄行笑了笑:「不,我審問過俘虜,毛海峰最早是沒有攻擊南少林的打算的,只是想在一線谷那裏設伏,後來還是楚天舒告訴了他們,我突然出現在南少林,還會向興化府一帶行動,他們這才堅定了伏擊我的決心,因為毛海峰恨我入骨,必將殺之而後快,後來見我進了南少林,才臨時從興化那裏調兵來攻的,所以圍攻南少林是毛海峰自己的決定,吳平左右不了他的想法。畢竟吳平帶的人太少,說話的份量有限,帶個路。做個接應還行,卻做不得主!」
陸炳長出一口氣:「你的分析很有道理。這麼說來,冷天雄一開始也並不想消滅南少林的伏魔盟眾人了?」
李滄行點了點頭:「冷天雄雖然和伏魔盟各派正邪不兩立,但他跟少林武當打了幾十年,再早的魔教更是跟中原正派打了有上千年,誰都清楚不可能一下子吃掉對方的,所以可以慢慢從長計議,但是嚴世藩可不這麼想,一舉打掉伏魔盟四派。打掉跟他作對的楚天舒,尤其是打掉我這個跟他有血海深仇,必將置他於死地而後快的天狼,他是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的。」
「所以冷天雄聯手毛海峰,無非是為了求財,通過這次吳平對毛海峰深入內地的行動加以配合,以後通過吳平來穩住東南一帶的倭寇,這樣一來,東南的海運所得,就會大部分被他魔教所得。而不是象以前那樣進了嚴世藩的腰包。」
「可嚴世藩不知通過什麼辦法,掌握了我們和魔教雙方的動向,所以他一直不動聲色。冷冷地看着我們各派的精英高手集中於南少林,然後消滅了倭寇和吳平,這兩方勢力本就背叛了他,他巴不得能借我們手消滅,也好敲打一下不聽話,暗中搞小動作的冷天雄,然後再派盧鏜以捉拿反賊的名義來圍攻南少林,希望趁着我們大勝之後疏於防備的心理,來個突然襲擊。若不是我得到了警告,還真的就會上他的當了。」
陸炳微微一笑:「天狼。你果然很有長進,這些事情給你分析得一清二楚。不錯,這次嚴世藩的所做所為,就是如你所說的那樣,就在你從台州南下的時候,他已經暗中在南直隸集結兵馬了,而盧鏜也是在那時候得到了他的密令,揮軍秘密南下的。」
李滄行的臉色一變:「這麼說來,你早就知道此事了?你又和嚴世藩勾結在一起了嗎?」
陸炳搖了搖頭:「這回你又誤會我了,我既然已經和嚴世藩翻了臉,就不可能繼續合作,但我畢竟是錦衣衛的總指揮使喚,盧鏜這回調的軍隊足有三萬,如此大規模的調動,我這個錦衣衛的首領若是還不知道,那就是太失職了。」
李滄行心下稍寬,現在他確實很擔心陸炳再次與嚴世藩合作,從他的內心深處,也不希望與鳳舞的父親真正地成為死敵,他點了點頭,密道:「這麼說來,你是一早就知道嚴世藩派盧鏜出兵的了,那為什麼不提前向我示警呢?」
陸炳嘆了口氣:「去南少林之前,我也曾到盧鏜的軍中詢問過他想做什麼,結果盧鏜的回答滴水不漏,只說接了兵部的命令,要到東南福建一帶去巡邏,還說由於戚繼光所部與你不和,已經回到了浙江,福建的兵力不足,所以兵部特別派他們入閩加強防守,由於有兵部的批文在,我也不能挑出什麼毛病出來,直到大軍開到南少林山下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不對勁,但那時你已經定下了計策,讓戚家軍擋住了他們,我看形勢已經得到了控制,才上了南少林的。」
李滄行的嘴角勾了勾:「原來如此,那你事後又是如何知道此事是嚴世藩的陰謀呢?」
陸炳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女兒被那姓蘇的當場打死,我自然不能咽下這口氣,等盧鏜回到軍中以後,我就向他問責,要他說清楚是怎麼回事,盧鏜這次沒能辦到嚴世藩想讓他辦的事情,這種情況下更不敢得罪我們錦衣衛,於是心一橫,就把此中的內情和盤托出,那個蘇來復是嚴世藩派來監視他的副將,而他名為主帥,實際上也不過是蘇來復的一個幌子罷了。」
李滄行心中一動:「這個蘇來復是嚴世藩派來的,但他又是那個內鬼的手下,不然不會在鳳舞即將說出內鬼身份的時候寧可一死也會殺人滅口,這樣說來,嚴世藩難道和那個深藏的內鬼有什麼關係嗎?」
陸炳冷笑道:「不錯,天狼,你今天算是問到點子上了,這事我正在調查之中,之所以這回不能親自去雲南幫你,也是因為我同時要查兩樣大事,一件是鳳舞是何時和那個內鬼扯上關係的,第二嘛。就是嚴世藩和這個內鬼的關係,現在我已經從蘇來復身上入手了,可以想像的是。嚴世藩也會盡力掩蓋這一層關係,不過我陸炳想要查的事情。還沒有誰能隱藏得住。」
李滄行心中突然對陸炳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那是一種久違了的信任,這種感覺,自從當年得知陸炳和嚴世藩重新聯手後,就不再有過,李滄行嘆了口氣:「陸大人,如果你執意要查的話,有可能會和嚴世藩與那個可怕的內鬼同時為敵。這個中曲直,你可要想清楚了。」
陸炳慘然一笑:「天狼,怎麼了,你為什麼一下子又擔心起我的安危來了?這可一點不象你啊。」
李滄行的鼻子一酸,人非草木,豈能無情?和陸炳在一起這麼多年,心中已經不自覺地把他看成繼自己師父之後的人生另一位長輩,甚至可以說象自己的半個父親,正是因為對他的感情如此之深,才對他以後欺騙。利用自己,重新與嚴世藩勾結的行徑如此無法原諒,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愛之深。責之切吧。到了現在,兩人都已經徹底放下了面具,可以真正地坦然相對,他突然發現就象鳳舞一樣,雖然自己一直對其冷嘲熱諷,但真要是可能失去了對方,卻是連自己也無法想像那是多麼巨大的打擊。
李滄行想到這裏,不免動容,密道:「陸。陸總指揮,你剛才說過。你要保全你的家族,不能置你陸家於危險之中。這回的對手非同以往,除了處在明處,位高權重的嚴世藩外,很可能還有那個一直隱身於陰影之中的可怕內鬼,雖然你有錦衣衛這個龐大的組織,但未必是他們的對手,有可能還要賠上自己的整個家族,我親眼看着鳳舞死在我的懷裏,所以,所以不希望你,還有你的家人出任何事,明白嗎?」
陸炳的眼中神光一閃,厲聲道:「天狼,不必再說了,鳳舞是我最心愛的女兒,我對不起她的母親,更對不起她,所以她的仇,我一定要報,即使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一個不能為女兒討回公道的父親,也不配為人,明白嗎?」
李滄行聽得心頭的熱血沸騰,激動地說道:「好,陸炳,就沖你這一句話,我們以前的那些不愉快,也就一筆勾銷,在這件事上,你我就跟當年我新加入錦衣衛時那樣,精誠合作,同生共死!」
陸炳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很好,天狼,老實說,你肯出生入死,為了鳳舞的事情深入龍潭虎穴,我也很感動,今後你我一有重要的情報,就及時通氣,我在雲南那裏的手下,你也完全可以驅使,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拿下現任沐家的當主,黔國公沐朝弼。」
李滄行的臉色一變:「這也可以?」
陸炳認真地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咬了咬牙,從懷中摸出一塊金牌,遞給了李滄行,李滄行接過來一看,臉色一變:「什麼,這是錦衣衛總指揮使的令牌?陸炳,你這等於是把你的權限給了我,那你自己怎麼辦?」
陸炳冷冷地說道:「我是陸炳,我這張臉就是最好的令牌,嚴世藩也不敢不給我面子,所以我要查什麼,不需要這塊令牌,但你不一樣,你不是我,就算易容改扮,也只是個西貝貨,雲南是沐家世代經營的地方,那裏的數萬軍隊,也是聽沐王府指揮而不受雲南巡撫的節制,如果到了緊急關頭,你需要拿下沐朝弼的話,這塊令牌是必不可少的,有了此令,就代表着皇帝親授錦衣衛總指揮使的拿人權力,你可以先斬後奏,哪怕把沐朝弼當場斬殺,也是權限之內的事。」
李滄行咬了咬牙:「可是就算鐵證如山,沐家畢竟在雲南立足兩百年,若是嚴世藩據此打擊報復,大作文章,說你陸總指揮把錦衣衛總指揮之權給了一個曾叛出錦衣衛的朝廷軍官,那你不是很危險?」
陸炳的表情突然變得無比堅毅:「天狼,不用說了,我的決心已下,如果你真的在雲南有所突破的話,那想必清算嚴世藩的時候也快要到了,還記得夏言是怎麼死的嗎?就是一個內閣首輔勾結邊將,圖謀不軌的罪名,這一點是皇帝無法容忍的,所以你一定要順藤摸瓜。找到沐朝弼和嚴世藩明確勾結的證據。」
「當然,這個證據必須是現實存在的,我相信你天狼不至於捏造證據。陷害別人,沐家不管怎麼說也是開國到現在的功臣了。又手握重兵,沒有確實的證據,逼反了他們,大明的整個西南,也不復安寧了。」
李滄行微微一笑:「放心吧,我這裏也有雙重準備,上泉信之還在我們手上,必要的時候。就會把他放出來,給嚴黨最後致命一擊。」
陸炳先是一愣,轉而臉上大喜過望,抓住了李滄行的肩膀:「什麼?上泉信之沒死?還在你們手中?這,這是怎麼回事?」
李滄行點了點頭:「當日台州大戰之後,我和柳生雄霸,還有戚繼光就設計拿下了上泉信之,此人是浙江倭寇的首領,又參與了嚴世藩一系列的陰謀,當然不能輕易地讓他就這麼死了。而且倭寇在海上搶劫多年得到的財富,都被此人秘密收藏,我們黑龍會起家之妝。也需要這筆錢,這次在南少林大會上,我們分給各派的金錢,不是從橫嶼得來的,而是從上泉信之藏寶的地方挖出來的。」
陸炳笑道:「好小子,居然還有這一手,我知道嚴世藩也在多方打探上泉信之藏寶的下落,卻是一無所獲,想不到卻是給你捷足先登了。只不過……」說到這裏的時候,陸炳的眉頭微微一皺。「既然你已經有了上泉信之,也逼問出他和嚴世藩的關係了。為什麼不趁勝追擊,把此人獻給皇帝,當眾揭發嚴氏父子勾結倭寇,為禍東南的罪行呢?」
李滄行微微一笑:「陸總指揮,你應該知道嚴賊有多麼奸詐,皇帝不是不知道他的這些事情,卻因為嚴黨能給他帶來賦稅,現在東南剛剛平定,占天下賦稅一半以上的東南之地還是被嚴黨官員所把持,所以皇帝是不會在這個時候下決心和嚴黨翻臉攤牌的。」
「即使再鐵證如山,嚴世藩最多把責任往在浙江的幾個同黨,如鄭泌昌,何茂才等人身上一推,由於沒有直接在嚴世藩和汪直團伙交易的時候抓個現行,所以他大可以一賴了之,我們花了大力氣俘虜的倭寇頭子,卻不能起到對嚴世藩一擊致命的效果,那就會打蛇不成,反被蛇咬了。」
陸炳滿意地點了點頭:「所以你們要等到皇帝真正地對嚴黨起了清算之意後,再趁機打出通倭的這張大牌,以求一劍封喉,對嗎?」
李滄行正色道:「不錯,我就是這麼想的,嚴黨父子之所以能長期把握朝堂,無非是靠了其黨羽遍佈天下,佔了各省的賦稅,漕運等重要官職,這些官職是幫朝廷收錢的,而清流派的官員所佔據的雖然是兵部,工部等要害部門,但多是花錢的地方,不能象嚴黨成員那樣可以為皇帝撈錢。」
「所以時間一長,皇帝明知其奸貪,卻象是一個被金蠶蠱控制了的人似的,已經完全無法離開嚴黨了,我這回之所以要奪取東南,就是想借這個良機打開海外貿易,讓皇帝能從東南一帶得到比以往更多的收入,這樣他才能徹底下定和嚴黨決裂的決心。」
陸炳正色道:「那還是按你的計劃行事,沐王府那裏,就算你能得到嚴世藩和沐家通過這個內鬼暗中勾結的證據,只怕也不會強過私通倭寇這一條,只有等你在東南這裏能為皇帝提供稅賦了,皇帝才會真正地對嚴黨下手,所以還是穩字當頭。如果嚴黨一倒,那個內鬼和沐家自然也是逃不掉的。」
李滄行笑了笑:「陸總指揮,現在一切的真相都沒有查清楚,你就認定沐家跟內鬼和嚴世藩勾結,只怕這不太好吧。具體的事情,還要等我去雲南查過之後才知道,我是不會為了報仇,而冤枉無辜的好人。」
陸炳的眼中寒芒一閃:「這是自然,天狼,我已經把所有的權限都給了你,具體如何操作,就由你自己決定了,當然,捉拿沐朝弼是不得已的最後一招,一般的情況下,只要能拿到足夠的證據就行。我答應你,那個內鬼由你親自報仇。」
李滄行一抱拳:「那就多謝陸總指揮的關照了,你也珍重。」
陸炳瀟灑地一轉身,帶起一陣罡風:「天狼,這回不要讓我失望!」
陸炳的身影遠遠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李滄行嘆了口氣,說道:「看了半天了,出來吧。」
沐蘭湘高挑修長的倩影和屈彩鳳一身大紅的羅衫從兩顆大樹上翩然而降,夜風吹拂着她們的羅袖飄帶,宛若仙子,帶起兩陣香風。
甫一落地,沐蘭湘就搶着說道:「師兄,怎麼陸炳也來了?我走的時候不是只有黑袍在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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