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狼行 第五百八十二回 唇槍舌劍(二)

    天狼笑着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遞給了徐海:「你看,這就是汪公子的親筆信,汪船主的夫人也把信物隨信一起附上,若是你們還不放心,下次可以派人到杭州親眼看看。」

    徐海的眉頭舒展了開來:「看來朝廷和胡總督真是有誠意的,好,郎兄,這回我回了雙嶼後,會幫你力勸汪船主接受胡總督的條件。」

    天狼的心中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但他臉上仍然沒有露出太多的喜悅,舉杯笑道:「那就預祝我們的合作,一切順利。」

    徐海看了一眼窗外,站起身,說道:「郎兄,我們應該上路了,汪船主還在雙嶼島等我們呢。」

    天狼點了點頭,說道:「上船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還希望徐兄能如實回答。」

    徐海有些意外,又重新坐了下來,笑道:「郎兄但說無妨。」

    天狼正色道:「請問現在嚴世藩是否在雙嶼島作客?」

    徐海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轉而哈哈一笑:「郎兄何出此言!小閣老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怎麼可能親自來我們那裏呢?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吧。」

    天狼輕輕地嘆了口氣:「徐兄,你說要與我合作,卻連起碼的實話都沒有,這樣又如何讓我們以後互相信任呢?我看若是這樣的話,以後我們也很難肝膽相照了,這雙嶼島不去也罷!」天狼說到這裏,站起身,轉身欲走。

    徐海連忙也跟着站了起來,伸手攔住了天狼:「郎兄,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啊,小閣老人不在雙嶼島。我還能騙你不成?」

    天狼坐回了座位,冷冷地說道:「徐兄,如果嚴世藩現在不在島上。本來上次你已經在義烏知道給他利用和出賣了,為何這次見我。又象是給嚴世藩再次洗了腦,立場完全是站在那嚴世藩一邊呢?」

    徐海微微一笑:「那些事情不需要小閣老跟我們商議,我自己也可以分析得出來啊,難道戚繼光練義烏士兵,俞大猷訓練水師新兵,這些事情是絕密?」

    天狼嘆了口氣:「現在沿海已經嚴格海禁,居民全都撤入了內地,你們又很難潛入內地刺探情報。象那戚繼光的練兵乃是絕密軍情,若不是嚴世藩給你們通風報信,你們又是如何知道?」

    徐海的嘴角勾了勾,淡淡地說道:「此事確實是小閣老差人送信通知我們的,你也知道,上次的在義烏的事情鬧得不太愉快,他也不想就此斷了和我們的聯繫,這點不難理解吧,但他派人來送信通知,和他親自來。是完全兩回事。」

    天狼點了點頭:「不錯,嚴世藩確實可以派人來送信,但這一番分析。還是說出胡總督是想整軍備戰,以和談為緩兵之計,這一番說詞,可不是隨便哪個說客可以做得到的吧,再說了,一些私下的交易,所謂的更好的,更優厚的條件,若不是嚴世藩本人親至。又有誰能自作主張呢?」

    徐海的眼中寒芒一閃:「郎兄這話就有些牽強了,你也不是胡宗憲。不也是能代表胡總督來參加這個和議嗎?小閣老權傾天下,手下也不是沒有能人。」

    天狼微微一笑:「嚴世藩和我不一樣。我是皇帝派來的監視胡宗憲的和談之舉,以防他通敵叛國的,胡宗憲為了向皇帝顯示自己的忠誠,所以乾脆給我交了底後讓我親自去參加談判,而嚴世藩可是私下和你們接觸,通倭是滅族的大罪,就算他權傾天下,犯了這一條,長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所以這種事情他不可能假手他人,一定要親力親為,再說了,還要談以後萬一要逃亡海外時在哪裏落腳的事情,也能假手他人嗎?」

    徐海的眼中光芒閃閃,不再說話,顯然天狼的話一條條如鋼刺一樣,盡數擊中了他的弱點,他的額頭上開始滲出汗珠,眼珠子直轉,似乎在想說詞。

    天狼一看徐海這樣子,心中就已經確定了嚴世藩此時一定在島上,他不想給徐海想出應對之話的時間,直接追着說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嚴世藩跟我天狼乃是不共戴天之仇,他做夢也想置我於死地,因為他知道我也是同樣非要他命不可。」

    「在朝中他嚴世藩奈何不了我,但假借你們倭寇之手是最好的機會,我只要一死,他還可以反告胡宗憲一狀,說他和談不力,還害死了皇上派來監視他的錦衣衛,甚至可以說我已經查到了胡宗憲通倭叛國之事,胡宗憲只不過是殺人滅口。為了這一條,你說他現在會離開雙嶼島嗎?」

    徐海長嘆一聲:「天狼,你實在是多智近乎妖,我有時候甚至懷疑你是不是人。好了,也不瞞你,嚴世藩就在這島上。我之所以在上船前要對你多方試探,其實也是想聽聽你這裏的說詞,以免得給嚴世藩牽着鼻子走。」

    天狼的心裏也鬆了一口氣,他現在很確定,徐海這回會站在自己一邊了,他點了點頭,沉聲道:「徐兄,這就是你不夠朋友了,我剛才其實也只是試探你一下,可是你卻不跟我說實話,若是我真的信了你,就這麼上島,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還不給那嚴世藩害死啊。」

    徐海擺了擺手:「不會,汪船主說過,咱們的底線就是寧可談不成,也不能和胡宗憲把事情徹底弄僵,嚴世藩說得天花亂墜,但只要他沒把浙直總督換成他自己的親信,而且這個親信要主動和我們接觸,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就不會相信他說的話,汪船主縱橫七海一輩子,見過無數爾虞我詐的事情,又怎麼可能給嚴世藩的幾句話拿住了?他在我們這裏找後路,本身就是自己在朝中底氣不足的表現,一個連在國內都呆不下去的人,又怎麼可能再多決定軍國大事呢。」

    天狼哈哈一笑:「汪船主還真是明白人,只是你們既然知道嚴世藩靠不住,又怎麼會信他的話。對胡總督產生懷疑呢?」

    徐海冷冷的說道:「嚴世藩是靠不住,但他的話未必有錯,胡總憲一心只想着青史留名。澄清東海沿海,我們這些人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現在他軍力不足,在海上無法戰勝我們,哪會用這種和談招安的法子。」

    「郎兄讀過水滸傳吧,那裏面高俅,張叔夜對待梁山好漢的辦法,骨子裏都是一樣的,能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招安,招安了以後就讓他們去和別的義軍自相殘殺,實力不足了以後再把這些頭目們各地安置,解散部眾,然後再分頭消滅,宋朝的官員就這麼做了,難道胡宗憲就比他們高尚?」


    天狼早有準備,微微一笑:「可是徐兄就沒讀過說岳全傳嗎,岳飛可是招安了那山賊楊再興,最後楊再興成為他手下的大將。出生入死,最後壯烈戰死沙場,成就千古美名。難道岳爺爺也是陰險狠毒,故意害死楊再興的?」

    徐海歪了歪嘴,沒有說話。

    天狼繼續正色道:「徐兄,剛才我已經說過了,胡總督可以允許你們暫時保留軍隊,只要幾個頭目上岸接受官職就行,只要你們的部隊還在,又可以做生意來維持軍餉,又有什麼可擔心的。胡總督不會讓你們北上去打蒙古人的,最多也就是保這海上的安寧。難道你們做這個事情也是打方臘嗎?」

    徐海搖了搖頭,正色道:「天狼。我現在是猜不出胡宗憲的真實意圖,但以我的經歷和判斷,當官的一個個都是老謀深算,心腸狠辣,胡宗憲此人對我們是恨之入骨,絕不可能這麼便宜地放過我們,所以我在這事上還是信嚴世藩的,不管怎麼說,給自己留點後路,總不是壞事。」

    天狼沉聲道:「徐兄這話說得我不愛聽,剛才說了這麼多了,無非就是兩個字,誠意,胡總督基本上已經滿足了你們的條件,可你們不能只顧自己,不給他任何交代,不上岸招安,那就不算向朝廷投誠,嚴世藩難道能給你們更好的出路嗎?」

    徐海咬了咬牙:「好了,不要多說了,這件事還是要汪船主拿主意,他若是能點頭,那照辦就是,反過來要是他不願意,我就是同意也沒用。」

    天狼點了點頭:「不過要是徐兄都覺得這其中有詐,不願意按胡總督的意思辦,只怕汪船主那裏也更難鬆口了,不過沒關係,信任是可以一步步建立的,這回如果談不成招安的事,也可以先談休戰和消滅陳思盼的事,這樣有助於雙方建立起碼的信任關係,不過我有言在先,你們若是再象上次那樣,前腳談完了後腳就下黑刀子捅人,可就休怪胡總督不客氣了。」

    徐海微微一笑:「人不犯我,我自不會犯人,胡總督到目前為止也只是口惠而實不至,嘴上說要招安,私下卻是在整軍備戰,你說只是防備,可我們卻不這麼認為,所以大家還是來現的,比較直接,也不會吃虧。」

    天狼哈哈一笑:「你們說的現的,不就是消滅陳思盼之事嗎?這點你放心,這回我去你們那裏,就是負責具體商定此事的,陳思盼狡猾,在海上也經營多年,官軍多次圍剿,都沒有找到他的巢穴,這海外小島上萬,要想抓到他,無異於大海撈針,只有你們主動指示了他的方位,我們的大軍才好有針對性地跟進。」

    說到這裏,天狼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這一回之所以派我前來,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要你們帶我去找一下陳思盼的巢穴,找到了以後由我負責通知大軍前來,到時候我們負責突擊陳思盼的巢穴,你們的船隊則在外海封鎖他們逃跑的退路,一旦陳思盼和蕭顯突圍,你們則趁機劫殺,這樣陳思盼的手下們只會知道是官軍們剿滅了他們的首領,自然會投向你們。」

    徐海大喜過望:「郎兄這次肯如此幫忙?太好了!」

    天狼擺了擺手:「我說過,這次我來就是為了建立相互間的信任,我們可是很有誠意的,這次可以先幫你們剿滅了陳思盼,然後你們再考慮一下是不是上岸招安的事情。如果這次能把陳思盼給消滅掉,你們也算是為朝廷剿滅了海賊。借着這個由頭,給你們封官許願,即使是清流派的大臣們也說不出什麼。」

    徐海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開禁通商的事情這次還是不能敲定嗎?」

    天狼搖了搖頭:「這個是必須在你們接受招安之後才有的談。畢竟我們幫你們消滅了陳思盼,讓你們實力大增了。你們不有所表示,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徐海咬了咬牙,說道:「行,我會找機會幫你勸勸汪船主的,天狼,只要你能真的幫我們滅了陳思盼,我徐海就信你。」

    天狼微微一笑:「這事沒有問題,對了。你們為什麼這麼恨陳思盼,非要置他們於死地不可呢?據我所知,陳思盼一直和呂宋島的佛郎機人勾搭在一起,勢力範圍也多是在廣東和福建,跟你們並沒有什麼衝突吧。」

    徐海嘆了口氣:「這主要是我徐某人的私仇了,當年我在虎跑寺當僧人,本以為這輩子就這麼過了,是我叔父徐惟學帶我下了海,讓我這輩子有了用武之地,可是我叔父卻被陳思盼偷襲而死。要知道我從小父母雙亡,是叔父一手把我養大,待我如父。如果不能為他報了此仇,那我還算是人嗎?」

    天狼點了點頭,徐海和陳思盼的恩怨他以前在胡宗憲那裏聽到過,但還是想親自確認一下,於是他繼續說道:「可是以徐兄現在的實力,對付陳思盼也不難吧,為何還要假手官軍呢?」

    徐海微微一笑:「郎兄今天跟我說了這麼多機密之事,此事我也不瞞你了,陳思盼一夥盤踞福建和廣東一帶。手下也有數萬,這些人奉他為主。平時也多是各行其事,陳思盼本人和蕭顯只不過帶了兩三千嫡系部隊罷了。如果我們直接滅了陳思盼,那他手下這些兄弟們會以為是我們殺了他們的龍頭老大,而不會輕易向我們投降,這些小股海寇若是四處流躥,襲擊我們的商船,劫掠我們的分基地,也頭疼得很。」

    天狼笑道:「可是就算我們官軍出動攻下了陳思盼的那個島,若是他們逃亡的時候碰到了你們,被你們所殺,而且你們再接受了招安,那陳思盼的兄弟們還不是認定你們才是元兇首惡?」

    徐海笑着擺了擺手:「郎兄還是不知道我們這海上的規矩,如果是我們主動攻擊陳思盼的島嶼,那確實是我們不義在先,雖然盜匪中的火併和仇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當年汪船主新接手我們船隊的時候,曾和陳思盼歃血為盟,結為兄弟,表示不再追究往日的恩怨,所以若是我們現在主動毀約,那不僅陳思盼的手下會瘋狂報復,就連我們自己的不少部眾,也會離心離德的。」

    「但若是官軍攻擊陳思盼,那我們可以說本是要去救援陳思盼的,就算殺了他,也可以推到官軍身上,事後可以名正言順地收編陳思盼的手下。」

    天狼眉頭一皺:「可是你們若是被官軍招了安,那些人還會信你這套說詞嗎,你要收編這些人,總得打着給陳思盼報仇的旗號吧。」

    徐海搖了搖頭:「官兵打海匪,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們下海為盜的第一天,就有這種覺悟,再說陳思盼的那些手下也只是名義上奉他為主,如果到了我們這裏,那自然要聽我們這裏的號令,你放心吧,這些人沒有你想像的那樣講義氣,還會真為了陳思盼報仇雪恨,只要到時候開了禁通了商,能通過貿易賺錢,給這些人好處,那他們自然也不會提報仇的事情了。」

    天狼點了點頭,追問道:「那若是這些人再去攻擊廣東和福建一帶的沿海城鎮,怎麼辦?我們可是有協議的,他們在陳思盼手下時,不歸你們管,可要是到了你們手下,你們約束不了的話,那一切都沒的談了。」

    徐海的眼中冷厲的寒芒一閃:「這點你放心吧,既然到了我們這裏,就得守我們的規矩,陳思盼基本上不管他們,也基本不分他們搶劫的戰利品,最多只是聯合起來打劫的時候按比例分贓,但在我們這裏,一切都要有規矩,由不得他們亂來,若是不聽號令,私自劫掠的話,我們會負責把不聽話的海匪清理掉,把頭目的腦袋交到胡總督的手裏,以示誠意。」

    天狼的眉頭舒展了開來:「如此甚好,我就跟你走這一趟吧,這回我不是孤身前往,而是帶了一個同伴一起去,現在她人就在碼頭,你的船要是準備好了,就現在出發吧。」

    徐海微微一笑:「想不到獨來獨往的錦衣衛天狼,這回居然還找了幫手,好,我們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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