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心念一轉,高高地舉起了雙手,讓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說道:「將軍,在下並非倭寇,只需要給您看一樣東西,您就能清楚啦!」
那將軍濃眉一揚:「本將勸你不要打什麼歪心思,乖乖束手就擒的好,若你真的不是倭寇,本將自然會還你一個清白。」
天狼沉聲道:「在下的身上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不過這裏人多眼雜,將軍還請摒退左右,在下自會向你出示。」
那小二連忙說道:「將軍,他想逃走,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那將軍沉聲斥道:「休得多言,本將自有計較。」他抬頭對天狼喝道,「你若是有什麼證明身份的東西,直接扔過來就是,不用故弄玄虛。」
天狼搖了搖頭:「這東西只能給將軍你一個人看,看到的人越多,只怕越不好,難不成將軍這千軍萬馬,還怕在下一個人逃走了不成?」
那將軍哈哈大笑起來:「就算你是倭寇,我戚繼光又豈會懼你!」他回頭對着左右喝道:「全都退出大堂,若是本將被這倭寇劫持,則視本將如倭寇,格殺勿論,萬不可放跑此人!」左右的士兵們暴喝一聲,收起刀劍,紛紛有序地退出了大堂,而那個小二和一邊的掌柜本想勸那將軍兩句,卻給他虎目一瞪,嚇得一吐舌頭,低頭跟着軍士們退了出去。
天狼哈哈一笑:「想不到將軍就是傳說中的戚繼光戚將軍,久仰大名了!」他說着,掏出了懷中的令牌,運起內力,只見那令牌如同附了靈一般,隔空緩緩地飄了過去,在空中居然沒有任何的晃動和旋轉。
戚繼光也是練家子,自幼習武,一身外家功夫和弓馬槍術之強。即使放在武林中也是頂尖高手了,但跟天狼這種內家頂尖的高手比起來還是差了一些,他可以把這塊令牌擲得去勢如流星,甚至直接鑲嵌進木頭裏。可是能讓這塊令牌這麼緩緩地飄過來,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戚繼光雙眉一沉,屏住氣,伸手向着空中一抄,接下了令牌,定睛一看,臉色微微起了點變化,他仔細地翻看了一下令牌的正面和背面,才點了點頭,把令牌擲還給了天狼。行了個軍禮:「想不到閣下居然是那個組織的人,失敬了!」
天狼微微一笑:「戚將軍,既然是自己人,何不入內一敘?」
戚繼光哈哈一笑:「自當如此。」他回頭對着門外高聲喝道:「沒事了,裏面的不是倭寇。是自己人,本將現在與這位壯士有事相商,你等守住客棧四周,不許任何人進來,在外面封街的士兵由副將帶着先回去。」
外面傳來一聲「遵命」,緊接着就是一陣密集的腳步聲,不少士兵身上的甲葉子聲音撞得叮噹作響。連外面剛才還搖搖晃晃的火光也明顯黯淡了不少。
戚繼光按着劍,昂首挺胸地上了樓,天狼把他引進了自己的房間,鳳舞剛才對外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也吃力地坐直了身子,看到戚繼光入屋。也向他拱了拱手。
戚繼光看了一眼鳳舞,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疑:「這位姑娘是?」
天狼搖了搖頭:「這位名叫鳳舞,也是錦衣衛,在行動中受了重傷,我們這才找了這家客棧暫時住下。希望找到醫生治理,可沒想到這家客棧的小二警覺性很高,居然直接報了官。」
鳳舞聽到這裏,嘆了口氣:「天狼,你實在不應該把我們的身份亮明的。」
戚繼光擺了擺手:「這位鳳舞姑娘受了如此重的傷,卻不去你們錦衣衛治理,而是偷偷摸摸地找這種小客棧,這又是何苦呢?」
天狼微微一笑:「我們執行的是秘密任務,暫時不能向任何人暴露身份,即使是杭州這裏的錦衣衛分部,我們也沒有通知他們,所以暫時只是想找個隱秘之地幫鳳舞治好傷,若不是她傷得這麼重,無法走動,我也不會把她帶進城中的客棧。戚將軍,你我雖是初見,但此處並無外人,不必拘泥於官場上的禮節,我們錦衣衛沒有姓名,只有代號,你就直呼我天狼吧。」
戚繼光仔細打量了鳳舞一番,他也是武林高手,一看鳳舞脖子上的傷痕就是神兵利器所傷,顯然對頭的武功極高,他也知道錦衣衛向來執行的是秘密任務,自己也不便過問,於是他點了點頭,一對大眼中光芒一閃:「天狼兄,我們胡部堂已經接到了你將要來杭州的消息,還叫我們作好接應的準備,可是你為何不直接來部堂這裏呢?」他今天一直帶兵在四處搜索徐文長,還不知徐文長已經和天狼把酒交心的事。
天狼平靜地說道:「在下身負使命,在面見胡部堂之前想親眼見識一下杭州城的情況,所以沒有直接去見胡部堂,不過今天白天的時候,在下已經見過了部堂那裏的謀士徐文長徐先生,跟他一席長談,受益匪淺啊。現在在下對這杭州的情況,對胡部堂已經基本上了解,若不是同伴受了傷,現在這會兒應該已經在你們的城外大營里了。」
戚繼光的雙眼一亮,急道:「怎麼,你已經見到了徐先生?」
天狼哈哈一笑:「正是,後來俞大猷將軍也到了,徐先生和在下談完後,就跟着俞將軍回去了,想必已經回了胡部堂那裏復命。」
戚繼光心裏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今天胡宗憲把他們派出來時也是下了嚴令,不找到徐文長不許回營的,所以才會一直在杭州城內搜索到現在,半路接到小二的報信後,也是怕倭寇劫持徐文長,才會直接將此處包圍。
戚繼光長出了一口氣:「總算徐先生一路平安,天狼兄既然已經和徐先生有過長談,那想必對我東南抗倭的大計有所了解,你可不知道,徐先生可是多次在部堂面前進言,說你是個有勇有謀的俠義之士,不是一般的錦衣衛呢。」
天狼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他也想從戚繼光這裏得到更多的杭州軍情,以驗證一下徐文長所說是否屬實。於是他笑了笑。開口道:「戚將軍,我聽說你和俞將軍都是新來此地,不知道可否與倭寇有過交手?」
戚繼光搖了搖頭:「我是去年接到調令,從登州衛過來上任的。剛來這裏就碰到了宗禮將軍戰死的事情,當時的部隊士氣很低落,水師艦隊甚至拒絕出海與倭寇作戰,所以我們沒有辦法,這一年來一直都是在訓練新兵,整軍備戰。」
天狼點了點頭,這說法他從徐文長那裏聽說過,只是不知道這一年下來,戚繼光的兵練得如何,於是開口道:「戚將軍。依你所見,現在你所練的士兵,是否可以與倭寇一戰?」
戚繼光微微一笑,說道:「聽說天狼兄也曾經親自與倭寇交過手,也見識過倭寇的戰陣戰法。你應該知道,東南一帶的衛所兵,早已經老弱不堪,根本無法上陣作戰,所以戚某所練的,都是新招募的士兵,主要是來源於兩個地方。一是浙江紹興的市井之徒,二是處州一帶的山民。」
天狼「嗯」了一聲,繼續問道:「我早就聽說將軍乃是將門世家,兵書戰策,無一不通,當年在山東登州的時候。也曾經帶兵練兵,每年衛戍京師,俺答犯京的時候,你還曾經緊急負責過京師九門的防衛,若是論訓練新兵。您應該是行家裏手了,有了一年的時間,您練出的兵士,應該已經是虎狼之師了吧。」
天狼透過窗子看了一眼外面街道上鴉雀無聲的軍士們,長街上除了燒得噼哩叭啦的火把聲外,就只剩下時不時響起的幾聲狗叫,一點軍士們交頭結耳的聲音也沒有,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戚將軍,在下雖然只是錦衣衛,但也曾在北地軍中呆過,即使是九邊的精兵,也沒有你的部下這樣紀律嚴明啊。」
戚繼光的臉上現出一絲無奈,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走到窗前合上了窗子,說道:「天狼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這些士兵雖然經過了一年的訓練,紀律看上去很不錯,但真正到了戰場上,是指望不上的。」
天狼的臉色一變,這個答案他顯然是沒有想到的,連忙問道:「怎麼回事,我看這些軍士們如此紀律嚴明,在戰場上為何就指望不上呢?」
戚繼光的嘴角勾了勾,嘆道:「先說那些處州士兵,幾個月前曾經有小股倭寇流躥搶劫沿海一帶,我帶着處州士兵們去迎戰,這些處州兵多是崇山峻岭之中的山民蠻夷,他們民風強悍,作戰勇猛,衝鋒陷陣的時候很積極,也是我新軍作戰的主力部隊。」
天狼笑道:「這不很好嗎,為何又說指望不上呢?」
戚繼光擺了擺手:「只是這些山民蠻夷,在作戰前都會找個代表和我談條件,他們要求知道敵軍的人數,裝備,要求本將告知他們具體的打法,還要象土匪山賊一樣事先定好得了戰利品後分他們多少,有了斬獲後如何計功,有人戰死後如何撫恤,然後他們的這個代表會回去後召集大家商議,如果他們覺得這戰沒什麼好處可賺,就會拒絕作戰工。」
天狼聽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士兵,打仗還要看能不能賺到,跟土匪山賊一般無二。他咽了泡口水,說道:「難道朝廷沒給他們軍餉嗎,怎麼還要分這些戰利品?甚至不分就不打仗?」
戚繼光嘆道:「我也曾經嚴斥過他們,可他們卻振振有詞地說,來當兵拿餉,只不過是服朝廷的役罷了,要他們拼命,必須要有真金白銀才行,若不然讓衛所兵打仗就是,還需要他們做什麼?」
「本將開始編練新軍時,手下不過一兩千處州兵,數量不多,又不可能把他們真的遣散,只能將就用着,可是在戰場上,這些處州兵一看到倭寇丟棄的金銀財寶,就放棄作戰,搶起滿地的金銀來,我屢次嚴令都無法禁止,而倭寇狡猾,先是扔下這些金銀讓我軍自亂陣腳,然後又突然殺個回馬槍,結果我軍大敗,連我都差點沒命。」
天狼聽得默然無語。良久,才緩緩說道:「既然如此,將軍只能指望紹興兵了吧。」
戚繼光苦笑道:「那次大敗之後,本將也只能把這些處州兵全部解散。重新在紹興一帶又招募了兩千多人,結果訓練了三個月後,這些紹興兵很聽從命令,無論我要求他們打什麼仗,他們都不會拒絕,徹底地服從,大軍紮營修城之類的又苦又累的活兒,他們也都會搶着干,絕無怨言,在戰場上。如果敵軍敗退,他們還會主動追擊,甚至不會搶敵軍丟棄的財寶。」
天狼一拍桌子,喝道:「這是很好的士兵啊,戚將軍。你現在帶的就是這些紹興兵吧,我看就是精兵強將啊。」可他突然又想到戚繼光剛才的話,滿臉的高興頓時僵在了臉上,「只是這些兵也有問題嗎?」
一邊床上的鳳舞原來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聽着,到了這時候,眼波流轉。開口道:「我一向聽說紹興是著名的商業城鎮,那裏的人很油滑,市井之徒應該更多奸滑之輩,戚將軍,這些人是不是上了戰場後就不肯出力死戰?」
戚繼光點了點頭,長嘆一聲:「鳳舞姑娘所言極是。在戰場上,即使只面對幾百倭寇的散兵游勇,只要倭寇進攻,他們就會馬上掉頭撤退,本將根本攔都攔不住。」
「更有甚者。即使倭寇撤退,他們會跟着追擊一陣,但如果倭寇返身再戰,他們又會繼續撤退,據我兩次作戰時觀察,只要他們距離倭寇三十步之內,到了肉搏的距離,紹興兵往往就會全部撤走,實在是指望不上。」
「天狼兄,也不怕你笑話,剛才我之所以讓他們全部撤出大堂,是因為他們在這裏也沒用,真正碰到兇狠殘忍,又劍術高強的倭寇高手,這些紹興兵也只會嚇得站在一邊,虛張聲勢而已,與其讓他們在這裏礙手礙腳,不如留我一個人與你們決一死戰。總而言之,這些紹興兵在大軍中做做後營,噹噹輜重兵和輔助兵還可以,若是當衝鋒陷陣的主力,實在是不靠譜。」
天狼也跟着嘆了口氣:「原來如此,真是難為戚將軍了,紹興和處州二地,都沒有被倭寇搶劫過,這些從百姓中募集而來的士兵沒有親眼目睹過倭寇燒殺掠奪沿海城鎮的慘狀,在他們看來,當兵無非混口飯吃,自然也是保命為上,用不着拼死拼活,戚將軍何不到沿海那些被倭寇禍害過的城鎮中,找些對倭寇苦大仇深的人,來編練新軍呢?」
戚繼光擺了擺手,正色道:「天狼兄,本來這些都是軍情內幕,不足為外人道來的,但你不一樣,你是錦衣衛,專門來杭州探查前線軍事的,這些事情我也希望能通過你如實地反映給皇上,朝中現在奸臣當道,我們這些一線將官的意見很難讓皇上直接看到,而上面卻只會給我們一個個命令,讓我們限期訓練出軍隊作戰。天狼兄,徐先生說你是正義俠士,所以戚某才會對你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還請你千萬要想辦法上通天聽,讓皇上知道我們的心聲啊。」
天狼點了點頭:「我來杭州就是做這事的,皇上和陸總指揮派我,而不是嚴嵩的黨徒,就是因為已經對嚴黨產生了懷疑,需要聽聽真實的情況,戚將軍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天狼一定會把這些情況如實稟報的。」
戚繼光激動地拉住了天狼的手,說道:「剛才天狼兄所說的招沿海鎮民的事情,其實我和俞將軍一開始就想過,可是根本推行不了,沿海之民,現在恨朝廷甚於恨倭寇,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沿海的城鎮,早已經習慣了打漁經商,可是朝廷一紙令下,就讓他們內遷百里,給予他們的田地又多是荒蕪難種之地,浙江這裏歷來有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說法,土壤也不算肥沃,只能種些桑樹養蠶賣絲。」
「可是這些年來嚴黨對浙江的絲綢,尤其是生絲貿易,往往是挖地三尺,對這些新遷內地的沿海桑農們是百般壓榨,不僅以低於市場行價三成的價格強行搶購他們的生絲,還要他們服各種徭役和兵役,而這些沿海鎮民遷入內地後,也與當地原來的居民衝突不斷。所以這些沿海鎮民們真正恨的不是倭寇,而是朝廷,這些年倭寇的勢力如滾雪球一樣地壯大,靠的也都是這些沿海鎮民們剃了頭,裝成真倭,而跑過去投靠他們。」
天狼對這些情況心知肚明,只是聽戚繼光這樣說起,還是只能恨恨地說道:「想不到這倭寇比朝廷更得民心,戚將軍,那依你所說,這倭寇難道就平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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