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搖搖頭,說:「不,我就留在這裏,過幾日自會脫身,這地方地勢險要,暗樁無數,你能前來實屬不易,現在要帶我一個武力值為零的人離開,這怕不太可能。」
「你不離開,這一仗沒法打。你隨時可能成為這些山匪手中的底牌。我們到時候會投鼠忌器。」陸宸很嚴肅地說。
「所以,還是必須撤軍。」陳秋娘很認真地看着陸宸,語氣堅定。
陸宸亦低頭看她,很嚴肅地說:「我奉命而來,就必須帶你走。而且這一仗必須打。顯山露水也有顯山露水的好處,若是別人盯上了你,你處處小心反而讓對方更不放心。」
「所以,你們就亮出所有的家底。」陳秋娘接過話來,她算是了解這一仗必須打的原因。這是張家在藉此來展示蜀中的軍備實力,展示給遠在汴京的那位帝王看。
「是的。」陸宸點點頭。
「那麼,這一仗還只能敗,不能勝,對麼?」陳秋娘說。心裏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先前她聽聞張賜派兵來,心裏激動。人居然能下這麼大的血本來救她,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家受損失。她還天真地想着如何扭轉乾坤,比如把掌控着指揮的清時綁架了,用以擊潰整個竹溪山的指揮調度。可如今這才明白人家主要目的不是救她,救她只是順帶的。
「這——」陸宸猶豫了一下,片刻後,他才緩緩地說:「不瞞你說,這一仗要勝,但是要勝得慘烈,勝得掙扎。」
勝得慘烈!這意味着要犧牲許多人的性命。果然一將功成萬骨枯,將領的功績,都是無數的小卒子的生命堆砌成的。張府那些熱血沸騰的少年就要在這裏被犧牲。而她或者因為作為張賜出兵的藉口,不能被犧牲,這才派陸宸來帶她走。
先前,她想得太天真。如今看來,抓住一切的機會玩權術謀略,隨意犧牲任何人,視人命如草芥,有利用價值就留下,沒利用價值就可以丟棄或者犧牲。
這樣做法的才是權貴世家,才是將門之後。
陳秋娘想到這些,忽然覺得心被狠狠剜了一下。儘管她在那個時空就見識了權貴之家,卻不曾見識得這樣具體,殘酷。
「而且,我還得必須活着,對吧?」陳秋娘情緒忽然低落下來,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先前想那麼多對策,剛才還想着會同陸宸一起擒賊先擒王,把清時拿下。可如今才恍然驚覺,人家根本就不需要這麼做,人家想的就是犧牲,就是損失慘重。
「陳姑娘,我們本意就是來救你的。」陸宸似乎也是覺察到了她的情緒變化,慌忙說。
陳秋娘看着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說:「我理解,謝謝。」
「唉。這事怎麼辦得——」陸宸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出合適的詞語說:「怎麼辦得很不對味呢。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說得語無倫次,陳秋娘亦無心聽下去。如今的她不過是別人佈局裏的一粒棋子罷了。
「哎,我說,你這小丫頭幹嘛這麼聰明?你九歲小丫頭就做九歲小丫頭的事不好麼?等過幾年及笄了,找個如意郎君嫁了,相夫教子,賞花煮茶,好不愜意的。」陸宸笑着說。
「那個女子不想被呵護,被保護,天真無邪、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但是人各有命。我身在那樣差勁的環境,若不處處謹慎,事事謀劃,你讓我怎麼活?」陳秋娘苦笑。無論前世還是這一生,她的環境都逼迫她不能做一個天真無邪沒心沒肺快快樂樂的人。因為沒有人呵護,即便有也是短暫得如同流星,根本來不及溫暖她。
陸宸大約很不習慣這種談話,便嘿嘿笑了兩聲,說:「總之你別想太多。二公子主要是來救你,順帶也藉此機會來一招顯山露水。」
「那秋娘在此謝過二公子了。」陳秋娘說。心情已不似先前初聞張府派人來救她那般激動。
「別跟我說啊。等你見着他了,親自跟他道謝。現在趁他們都在手忙腳亂,走吧。」陸宸一邊催促,一邊嚮往外瞧。
「那你現在更不能帶我走了。」陳秋娘搖搖頭。
「為何?」陸宸低聲問。
「其一,竹溪山地勢複雜,暗樁無數,這裏亦齊聚了許多能人異士,你帶着我走,難度大,莫說走不脫,而且還打草驚蛇,實在影響計劃;其二,你們既然要利用這次做戲,就要做全套,要做出幾次來暗中救我,都無功而返的情況,渲染一種救人很難的情況,人家才能相信你們的慘勝。」陳秋娘說到此來,便又問,「其實我被抓之時,你們的人是看着的,對吧?」
陸宸略一驚,隨即尷尬一笑,說:「這,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不必了,你已經回答我了。」陳秋娘很平靜地說這一句。儘管前世今生加起來都三十多歲了,經歷了很多風浪,在聽到陸宸的回答時,還是難免心中失望。她最初覺得張賜該是人中龍鳳,後來跟張賜鬧得不愉快,覺得他不過是世家子弟的少年人心性。因為她認為張賜是少年人心性,雖然做事討厭了點,但可以原諒。可是如今,他寧願她被抓走,犧牲無數人的性命來救她,抓住這麼一種機會,謀算一種錯誤的信息來給趙匡胤。
這樣的心思真是深沉得可怕。
「哎,你要知道當時抓你可是來了不少人的。在臨邛府與眉州府的交界處還潛藏不少人。我們的人怎麼敢輕舉妄動,打草驚蛇呢。」陸宸連忙解釋,爾後又說,「哎呀,小丫頭,心思不要那麼重啊。」
「我哪裏心思重了,張二公子少年英雄,深謀遠慮。」陳秋娘說出這話來,自己卻都知道酸溜溜的。
「看看看,心思還不重?你呀,就不能想好的方面麼?我們既來救了你,又能給對方一個摸底的機會。這多兩全其美的事啊。」陸宸嘖嘖地說,一雙目卻是一動不動地盯着窗外。
「我也沒說啥。」陳秋娘狡辯,爾後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就問:「前頭喊快點放我夫人的那個不會是張賜吧?」
「不然呢?」陸宸反問。
「不是江帆?」陳秋娘問,心已然有了答案,整個人都很不舒服。
「不是啊。江帆已被他哥哥押回汴京了。這會兒大約都快過劍門關了。」陸宸回答,隨後又催促說,「你說的都有道理,可是二公子給我下的命令就是帶你安全離開。」
「因為他知道你帶不走啊。要不,你帶着走兩步試試。」陳秋娘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看着他。
「瞎說。他不是那種人。」陸宸聳聳肩,瞧了瞧外面,說,「走吧。我有五六個兄弟在湖邊接應呢。」
「如果你家二公子真打的那個主意,你這次真的帶不走啊。」陳秋娘真不是惡意猜測,就是換作她,她也會這麼做的。
「走了,走了。」陸宸低喊。
陳秋娘搖搖頭,說:「陳文正的母親還在這裏。我若是走了,這兩邊打起來。難保這些山匪不會做出過激舉動,對陳夫人不利。」
「你在這裏,陳夫人處境就好了?」陸宸反問。
「當然,你也知道我是聰明的。況且,衝冠一怒為紅顏啥的,要做得逼真一點嘛。」陳秋娘這會兒倒是釋然了。她自己一個鄉野丫頭,憑什麼讓人出動那麼多人來救她?說白了是因為天時地利,她有了這麼一點利用價值。既然有這麼點價值,那麼就幫張賜,順帶也守護一下陳夫人。
「我要不帶你走。這麼空着回去,他得滅了我。」陸宸聳聳肩。
「哎,那是他不知道我在這裏的情況啊,以為我是階下囚。你看看,我在這裏哪一點像階下囚了。今天上午,還有人陪我去釣魚來着。」陳秋娘指了指周圍的物品擺設。
陸宸看了看周圍,雕花木床,被褥整潔,也不由得點點頭,說:「好吧。我回去問問再來,你萬事小心啊。」
「好。」陳秋娘回答。
陸宸就轉入屏風後,不一會兒房間裏就沒有了聲息。陳秋娘這會兒是什麼睡意都沒有,只坐在屋裏喝茶,聽着屋外的動靜。果然,不一會兒,就聽得這周圍的山間響起竹做的過山號的聲音。這種東西,陳秋娘在前世是見過的,那時山匪就用這個傳遞消息,後來山匪被剿了。這種東西也就淪為鄉野玩物了。
「快,有人闖入。」院落里有人急速而出,持了兵器正招呼人往外跑。
果然被發現了。陳秋娘聳聳肩,想這竹溪山真不是等閒之地。不過,張賜那人也忒陰險了,把陸宸也算計進去了。說實話,陸宸若是帶着陳秋娘,即便是他帶了好手來,怕他也會搭進來了。到時候陸宸被抓住了,這慘勝就更加逼真了。
張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她陳秋娘可真是沒想到她這樣一次經歷也會成為他的一枚棋子。這人果然不簡單,先前與她的那番吵鬧,也或許是一種障眼法。
這一刻,陳秋娘忽然覺得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已經幽深得可怕。她突然之間覺得自己根本看不透這個人。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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