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目送陳文正主僕遠去,只是想一想可能的未來,她內心仍是止不住的澎湃。
前世,她遭遇戴元慶一事,心灰意冷,攜外婆遠走異國。雖也在異國開了大型中餐館,但她更多的時候是將餐館留給外婆和在瑞士認識的一個華人女子打理,自己則長時間都行走在路上。她那時一路行走,為數家美食與旅遊雜誌供稿,研究各地美食,找尋美味。所以,她並沒有多麼重視那家中餐館,也並沒有刻意去構建屬於她自己的飲食王朝。
那時的她是一種避世的態度,對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而她之後所獲得的名譽,也不過是她一直行走,並且有一手好廚藝,被國外各種活動邀請,推崇,最終成為了在海外頗有名氣的中華美食家。同時,也得到了國內很多美食家的認可。
那一世,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一個建築系的天才少女成了海外知名的美食家。
可是,如今在這落後的時空,在這亂世的年代,她重活一世,承載了陳秋娘多災多難的記憶之後,她忽然切身體會到她江雲的人生真的不是最慘的。她亦在昏昏欲睡那幾日,惶惶然又像是看到前世的她,一直看不穿的事情,太在意的傷痕,忽然之間就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心裏的那一堵因為命運作弄的孽情而自我築起的心牆轟然倒塌。
她再度醒來,作為陳秋娘時,她亦覺得這是一次新生,渾身充滿了力量,儘管這一世一開始的條件比上一世更加苦逼。但她內心充滿生機活力,再也沒有人可以讓她頹廢,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她光華璀璨。
「姑娘真是好見識。」陳秋娘正沉浸在飲食帝國的狂想里,卻聽得旁邊有人低聲細語,是成年男子的低語,嗓音沉靜和煦,煞是好聽。
陳秋娘不不由得轉身,就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從旁邊的麵攤走過來。一襲的青灰色袍子隨着輕盈的步伐捲起一種飄逸的風神韻致。男子身背寶劍,在她面前站定。
陳秋娘聽他剛才那一句,已明了他是聽見了方才她與陳文正的對話。隔着那麼一段距離,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想要聽清楚她與陳文正刻意壓低聲音的對話,這人聽力非凡,或者在這個年代真是有武功這種東西存在的。
陳秋娘思緒起伏,腦子裏把眼前的情況理了理,面上卻並不作聲,只是仰頭看着這個高大的男子。
「小姑娘幾歲了?」男子輕聲問。
「九歲。」陳秋娘回答。
「不知師承何人?」男子又問。
「鄉野丫頭,未曾有師承。」陳秋娘略一欠身施禮。
男子「咦」了一聲,那邊麵攤又走來了一個白衣婦人,說不上傾城之貌,但整體看起來是個美人,慈眉善目的,一頭的烏髮簡單地挽髻,以一柄魚頭銀簪束髮,乾淨清爽。婦人身形微胖,整個人顯得溫和華貴。她在男子身邊站定,輕聲問:「雲哥,怎麼了?」
「這丫頭竟是沒有師承,但這份兒見識氣度——,嘖嘖,許多人也及不上的。」男子與那婦人談話。
婦人輕嘆,問:「你又想起瑞君了麼?」
男子輕輕點頭,嘆息一聲說:「我這一生,也只得瑞君這麼一個資質聰穎的孩子。」
「其實安寧也不錯,只是少年心性。」婦人又說。
男子臉上不悅,語氣神色都變,有些恨恨說:「別跟我提他,燒了我的藥房,私自下山。這次我抓到他,非得拔掉他的皮不可。也就是你寵壞的,慈母多敗兒。」
婦人不怒反笑,搖着頭說:「你呀,也就這麼說說,哪一次不是雷聲大,雨點小。要不是這一次慕言修書與你,你還會來找安寧?」
男子掃了她一眼,說:「你等着看,我這次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陳秋娘看出這是一對恩愛夫妻在自己面前秀恩愛,此刻完全無視了她的存在,而這男子剛才偏偏又是來找她說話的。
陳秋娘真想逞口舌之快,做一回神經病模樣的女子,對他們說一句「秀恩愛,分得快」,然後跑路。不過這種五行屬二的做法,她只是想了想,還是耐着性子看着眼前這兩位年紀不小的美男美女秀恩愛,等着他們秀完恩愛,來告訴她到底有什麼事。
「呵呵。」婦人不相信自己的夫君,只「呵呵」兩聲。
男子亦不再繼續說要扒拉誰的皮的問題,而是轉過來仔細瞧着陳秋娘,亦不說話。陳秋娘亦不示弱,與他對視,一雙眼睛簡直是調整到秋水長天,波平如鏡的狀態。
「靈台清明,骨骼清奇,見識卓著,霞妹,你看這孩子這面相,是不是奇貴之相?」男子看了好一會兒,就這樣自語一通,又拉上婦人為陳秋娘看相。
那婦人這才仔細端詳陳秋娘,眉頭微蹙,咬了咬唇,有些不確定地說:「哦,這面相貴氣,只是有些奇怪,明明是貴氣異常,卻又兇險得沒有轉機,偏又逢了轉機。雲哥,我,我看不懂。」
「咦,你都看不懂。」那男子驚訝一聲,又來仔細瞧了瞧陳秋娘。
陳秋娘翻了翻白眼,說:「我說兩位,替我看相,我可不給銀子的。再說,看兩位的衣着氣度,也是有身份的人。先是偷聽我與別人談話,如今又這樣看來看去,這般舉止恐怕有失身份,極不禮貌吧。」
婦人一聽,笑嘻嘻地說:「雲哥,這女娃有點意思。」
「是有點意思。女娃,你這般見識,真沒有師承?」男子又問一句。
「小女陳秋娘,都說了鄉野女子沒有師承。兩位若是沒有別的事,我要去辦事了。」陳秋娘覺得這兩人拉拉雜雜的,讓他們說重點,恐怕等到太陽落山都還沒說出來,更何況她還有事要辦。
「哎,丫頭別走,你家裏還有何人?」男子又問。
陳秋娘看這人面目亦知道不是壞人,但她還是鄙視地看他一眼,反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又不認識你,萬一你是壞人呢?從小,我娘就教育我『不要跟陌生人說話』的。」
她一股腦丟出這一段話,那婦人毫不矜持地笑起來,笑得捂着肚子說:「雲哥,你,你不會是想收這女娃為徒吧。」
「我乃武當山雲清華,這位是我的妻雲霞。不過小丫頭是不肯與我為徒的吧。」男子問。
陳秋娘瞧了瞧他,腦海里浮現出武當山,便脫口而出問:「武當山不是道士麼?看你們裝束。」
「這,那邊是有間小道觀,但並不是代表武當山是道士啊,小姑娘從哪裏聽說的,莫非是見過我徒兒安寧?」男子訝異地看着陳秋娘。
「沒見過。我以前聽一個遊方貨郎說的。」陳秋娘胡謅一下,才想起人武當山光大起來是後來的事了,在宋代那裏的道教還不出名的。
「哦,貨郎總是添油加醋的。丫頭,你願做我師父麼?我教你劍術,教你治世之道。」男子目光誠懇,語氣誠摯,就那麼瞧着陳秋娘。
聽他這麼說,她心有微動。她對治世之道沒有興趣,本身她就是陰謀家,厚黑學啥的沒少運用。她有興趣的是劍術。唐宋是一個崇尚俠義的年代,無數的少年仗劍聽秋雨,攜酒行江湖,做那行俠仗義之事,同時兼顧家國天下。比如,北宋末年,抵禦異族的江湖人士。
但是,若是走了這一條路,那就是丟下陳文正一個人,也是放棄締造屬於自己的飲食帝國這個夢想。
「管飯不?」陳秋娘忽然問。
男子一愣,說:「當然。」隨即有些驚喜地問,「你要拜我為師?」
「哦。我不能拜你為師。」陳秋娘聳聳肩,說,「我還有事,祝兩位在六合鎮玩的愉快。」
男子愣在原地,婦人卻再度哈哈笑,說:「看吧,看吧,這娃太有意思了。雲哥,她比安寧還有意思。」
「就你把安寧寵成那樣,你還覺得有意思。」男子佯裝不悅,語氣里卻是寵溺。
「女娃,若是你改變主意就到六合鎮張府來找我,就說是我雲清華的徒弟。」男子朗聲說。
原來是張府的客人。只不過來抓的那位安寧不知道是誰。陳秋娘兀自想,卻也沒因為是張府客人而回頭去瞧一眼。雖然錯過學劍術甚至可惜,但可以教自己劍術的人很多,比如江帆那貨,雖然話嘮一點,但教一點防身的劍術應該也是可以的。
陳秋娘就這樣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直往集市走去。她要去買些吃的用的,畢竟陳全忠受了傷,還是需要補一補的。
她剛走到集市,正在選東西,肩膀上就被拍了一下,一回頭就瞧見一乞丐,穿了一身的破爛,托着個破碗。
「大哥,我也窮得很啊,真沒錢給你。」陳秋娘說。誰知道那乞丐笑出聲來,將那垃圾一樣的頭髮理了理,露出了臉,低聲問:「我扮得很像吧。」
「是你。」陳秋娘滿臉黑線。這面前的人赫然就是那正在跑路的江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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