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臉被一隻粗糙乾燥的手撫過,帶來微麻的刺痛感。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晏安在瞬間睜開眼,和面前黑白照片裏的女人四目兩對,火苗在黑暗中跳躥,空氣中有嗆鼻的香燭紙火味道。
晏安視線緩緩下移,看到了火光背後的靈牌。
慈母郭蓉之靈位。
「安安!」先前叫醒她的人再次開口,說:「要守夜了。」
晏安的視線轉回到眼前這張皺紋交錯的臉上,喉頭髮緊,乾澀地喊了聲:「干奶。」
跪倒在靈牌前的蒲團上,晏安往火盆里遞着紙錢。
干奶在跳動的火苗背後看她,問:「小蓉明天下葬,你那喪良心的爹會不會來?」
晏安搖了搖頭,試圖讓紛繁錯雜的思緒歸位,她含糊道:
「我也不知道。」
她實在不知道要如何解釋現目前的一切。幾天前也是這樣,她被人叫醒,對方聲嘶力竭地叫着,告知她母親車禍不治身亡的消息。
晏安深感奇怪!她媽已經死了十年有餘,再者,她清楚記得自己被俞珂陳舜合謀殺害命喪深井。
她被人拖到醫院,讓她指認白佈下的屍體。當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出現在眼前時,徹底把晏安所剩無幾的心神給炸了個灰飛煙滅。
警察的詢問,旁人的慰問,電視裏的節目仿佛都在提醒她,她好像回到了15歲,她母親車禍身亡的那一天。
擠破腦袋的困惑還來不及消化, 她就必須在殯儀館公安局來回奔波,幾乎,就要被母親的身後事壓得喘不過氣。
干奶把火鉗往地上一扔,直起身恨恨地開口:「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會來!你媽之前腎透析要用錢的時候你都跪他面前了,可他呢?說不認識你。老天真是瞎了眼!小蓉這麼好的人,年紀輕輕就落了個腎衰竭。眼看這病剛有點起色,這就讓人喝酒開車給撞死了。反倒是晏粱!」
干奶把拳頭緊緊攥着,眼裏蔓延着滔天的恨意。
「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媽嫁給他!這小子一臉的邪氣,看着就不是什么正派的人。結果呢,你媽剛懷上你他就說進城打工,轉眼就搞了個假身份改名換姓娶了他老闆的女兒。你才滿月你媽就帶着你進城找他,他非說你媽是村里找來的保姆,連推帶踹地把你媽給攆走。你媽後來身體一直不好,就是那時候落下的根!」
晏安想起了上輩子的自己和陳舜,努了努嘴,說:「識人不清,也怨不得別人。」。
干奶滿臉淚痕交錯,聲音顫抖着開口:「之前他公司破產我還當是老天開了眼,萬萬沒想到,他轉臉回來就賣了你老家的房子,讓你和你媽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這種喪盡天良的畜生還好好得活着,我的乾女兒小蓉卻早早沒了,留下我們一老一少,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晏安伸手把她摟在懷裏,慢悠悠地嘆氣開口:「日子總要過的。沒事,以後會好的。」
第二日,天氣晴,萬里無雲,不到正午,整個下葬流程就全部結束。
村里來了人幫忙,幾乎每個人都要同她上說一遍「你媽這輩子太苦太累太受罪。」
晏安把手攥了又攥,嘴裏的軟肉都要咬下一塊來。
她還沒出生,她親爹就把她們母女倆給拋棄了。為了養活她,打晏安記事起,她母親就累得不行,白天給餐館打掃洗碗,晚上給村里鄰居洗洗涮涮,周末還得到鎮上撿些紙箱塑料瓶換錢,年紀輕輕,就累出了一身病。
就算躲過了這次的橫禍,她母親也會因為腎病死亡。
窮病,根本沒得治。
晏安牽着干奶往家走,遠遠地,就見家門前停了輛車,車頭上斜倚了一個黑色身影。從遠處看,這是個高大的男人,四十來歲,戴着眼鏡,額頭圓圓。
似乎是干奶口中那個喪盡天良的畜生,她的父親晏粱。不對,他現在叫——
俞順康。
從模樣看,這位年輕時肯定是個俊秀的男人。可惜,再美好的皮層下都裹挾着一身被蠅蛆啃食過的腐肉,隔得老遠,晏安都能聞到他身上的惡臭氣味。
干奶眼神不好,等走到了跟前才看清眼前的人。
「晏粱!」
撕心裂肺衝上前去的干奶被男人推倒在地,這人臉上露出了和面相十分違和的陰狠表情,說:「死老太婆,你瘋了吧!」
晏安看着面前這個人,深感自己的靈魂從軀體飛出,飛到了那個陰冷惡臭的井裏,她甚至越過這個人,可以看到俞珂陳舜和那彎扭曲的月亮。瞬時,劇烈的惡意浸透了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啪!」
突然地一巴掌把晏安扇偏了頭,這個她所謂的父親正厭惡地看着她,問: 「你那是什麼眼神?我是你殺父仇人嗎?」
晏安嘴皮一動,就感覺打鼻孔里流出了溫熱的液體。
「哎呀,有話好好說嘛。」
這會兒打車裏躥出了一個小個子女人,她拉着晏安的手把她扯到身後,質問面前人:「你打孩子做什麼?」
晏安順着這隻皙白的手看上去,眼前這位穿着套裙戴着佛珠,看上去就慈眉善目性情溫和的女人,是俞順康拋家棄子後娶得老婆,董馨。
俞順康往地上啐了一口,暗罵:「一點教養沒有。」
晏安頭痛欲裂,反問:「你們來做什麼?」
俞順康別開了頭,倒是董馨輕輕柔柔地開口:「你媽媽現在不在了,我和你爸爸商量過,村里高中的教學質量實在不行。剛好了,我和你爸爸認識人,可以把你送進全市最好的中學念書。今天來,也是想接你回去,讓你繼續念書。」
晏安止不住地笑,問:「你們以什麼名義接我回去?」
「會辦正式的收養程序,這個你不需要操心。」
「收養?」
晏安發笑,想俞順康和董馨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她母親被人酒後駕車撞死了,肇事者家屬有錢,為了減刑,答應給她一大筆賠償金,俞順康和董馨想盤算這錢,但是沒有名義。俞順康這個身份在法律上和她晏安沒有半點關係,只有通過收養成為正式的監護人,才能光明正大地染手這筆錢。
晏安想,當時她看到俞順康出現在井口時沒有太吃驚是因為什麼?
他父親,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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