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兇猛 第兩百九十三章 禽俠

    「為什麼要這麼做?」

    古千衣自然很明白,圭承志究竟是在指什麼。

    自己是被圭承志邀請進軸心的,可現在,他卻背叛了軸心,奪走聖劍彌爾薩亞。

    此舉此行,自然是會令圭承志出奇的憤怒。

    但是,他卻並沒有直接回答圭承志,而是沉吟一般的想了想,然後,看着面前的圭承志,臉上露出了仿佛嘲弄般的笑。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

    圭承志的瞳孔微微收縮,臉上的憤怒之色更甚。

    兩人自幼便是好友,圭承志本以為就算有矛盾,兩人也能調和好,但未嘗想,與古千衣之間的見面,卻是如此場景。

    但是,古千衣卻連看都沒有看圭承志一眼,或者說,他已經懶的去看自己面前的這個人了。

    而是盤腿坐在地板之上,閉上眼睛,單足跏趺,手掐法印,眼觀鼻,鼻觀心。

    那張俊美如天神一般的臉龐之上,露出猶如佛陀入定一般的光明神聖。

    素白的衣袍,平平常常的穿在他的身上,卻猶如是穿在神佛的身上一樣,憑空多出了幾分威嚴,令人不由望而心折。

    禪坐有兩種,一為吉祥坐,一為降魔坐。

    前者,常為佛陀菩薩所行,因為吉祥坐不偏不倚,非魔非神,寓意為大徹大悟之吉祥喜樂。

    而後者,降魔坐,則多為修行之人所行,欲降服外道心魔,便以此坐懾服邪魔。

    非為佛陀悟道之時的吉祥喜樂,而是嗔怒之時的明王法相。

    禪定,圭承志不是沒有見過,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夠將簡簡單單的禪坐,展露出這如神如佛一般的姿態。

    在那一刻,他甚至有一種錯覺,就好像是身為凡人的「古千衣」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名為「千衣如來」的佛陀降臨在了人間。

    「你知道嗎……」

    「顧白在見我的時候,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自信能夠說服我,然後,他在我的面前蘸水,寫了一個字……」

    古千衣的語調平靜,跌坐在原地,雙目微閉,手中掐着法印。

    一言一行之間,都好似不是一個人在那裏說話,而是一尊神像在那裏說話一樣。

    並不響亮的聲音卻猶如雷鳴一般,貫入人耳,一字一句都清晰可辨。

    「就是那一字……我就明白了,比起二十年的相識,你卻甚至還不如僅僅見過我兩面的顧白更了解我。」

    「什麼字?」

    圭承志的眼神當中流露出了幾分冰冷。

    沒有直接回應圭承志,古千衣而且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剎那間,一位如神如聖的佛陀破碎,消失在了人間,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由佛陀的憤怒與嗔念所化的明王降臨。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明亮如星空一般的瞳孔,此刻卻被無盡的嗔怒所佔據,就好像意圖殺盡天下一切有罪之人一般,恍惚間,猶如修羅一般,令人看一眼便覺得畏懼。

    唯有最中心那一點的寧靜,才能證明這雙眼睛的主人沒有真正失去理智。

    佛有怒,則顯示出嗔憤明王之法相,怒焰焚滅火宅世界。

    「義。」

    不避不讓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圭承志,古千衣昂首注視着,鄭重的說道。

    「義?」

    什麼義?

    義氣?正義?道義?

    不過剎那間,圭承志的腦海當中便已經閃過了無數的念頭,但無論如何,都令他無法理解。

    他甚至不由的有些想笑,因為,令古千衣捨棄自幼相識的情誼,也要選擇顧白的原因,居然就是因為這個?

    「簡直荒唐……」

    圭承志的腦海當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但看着自己面前,恍惚間,猶如佛魔降世一般肅穆的古千衣,這句簡單的話,他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是認真的。」

    即使沒有過多的話語,他也能夠明白,古千衣這次並非是在和他開什麼玩笑,而是無比嚴肅的事情。

    良久之後,圭承志的聲音才傳入古千衣耳中。

    「我不明白。」

    他的聲音當中帶着幾分冷靜。

    古千衣搖了搖頭,恍若神佛一般的他,此刻似是在為凡人的痴愚不悟而嘆息。

    「你聽說過禽俠嗎?」


    「不曾聽聞。」

    圭承志略一思考之後,回應到。

    古千衣隨即沉吟片刻後,慢慢的說道。

    「明時,天津一座寺院內,有鸛鳥將巢築在了屋脊之端的鴟尾上,在大殿的頂棚上面,藏着一條盆一樣粗的大蛇。」

    「每當幼鸛的羽毛翅膀快要長全的時候.大蛇就爬出來,將小鸛一個個地吞吃乾淨。老鸛悲鳴哀號了好幾天才飛走了。這樣過了三年,每次人們都料想老鸛必定不會再來了,可到了第三年,老鸛仍然把巢建在了原來的地方。」

    「到了第四年,幼鸛又快要長成時,老鸛忽然飛走了,三天後才飛回來,進巢呀呀地鳴叫着,跟以前一樣哺育着雛鸛。那大蛇又蜿蜒着從天棚上爬了下來,剛接近鸛巢,兩隻老鸛驚慌地飛起,急切地哀叫着,迅速飛上藍天。」

    「瞬時,只聽颳起大風,天昏地暗。眾人驚駭異常,只見一隻大鳥振動着翅膀,遮天蓋日,從天空疾飛而下,如急風驟雨一般,用爪猛抓大蛇,蛇頭立刻掉了下來,連大殿的一角都毀壞了好幾尺。大鳥振動着翅膀飛去了。」

    「大鸛隨即跟在大鳥的後面,好像送別恩人一樣。鸛巢也已經翻了下來,兩隻幼鸛,一隻死了,一隻還活着。」

    「寺院的老僧把活着的小鸛安置到鐘樓上。一會兒,老鸛返回,仍然到鐘樓上哺育小鸛。等到小鸛的羽毛豐滿翅膀長成,老鸛就帶着它飛走了。」

    說完之後,古千衣不避不讓的直視着自己面前的圭承志,朗聲道。

    「你認為這個故事如何?」

    這是個很簡單的故事,蛇吞幼鸛,鸛鳥引禽俠救之。

    圭承志思考了片刻之後,隨即回答道。

    「禽鳥中之俠客,有漢唐遊俠之風,是個不錯的故事。」

    漢唐之遊俠,輕生死而重言諾,言必行,行必果。對於聯邦人類而言,是個很欣賞的舉動。

    「我卻以為其中有無辜者。」

    出乎意料的卻是,面對圭承志的認可,古千衣卻搖了搖頭。

    「嗯?」

    微一挑眉,圭承志疑惑道。

    「誰是無辜?」

    「幼鳥無辜。」

    古千衣毫不遲疑的洪聲回應道。

    他的目光當中,嗔怒之火依然在熊熊燃燒着。

    明王在憤怒。

    「前三年,老鸛所生三胎,都被大蛇所食,無辜至極。」

    「而第四年,老鸛生下兩鳥,用其為誘餌,禽俠與大蛇相搏鬥,一雛鳥活而一雛鳥死,死掉的雛鳥豈不無辜?」

    「它生下來,便被親身父母作為誘餌,豈不是無辜至極!」

    古千衣高聲呵斥道,似乎是在斥責圭承志一般。

    圭承志擰眉道。

    「那你是認為老鸛錯了?」

    但是,在圭承志面前,古千衣卻又搖了搖頭道。

    「非也!」

    他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決然之色。

    「老鸛以幼子為誘餌,難道是因為它不愛子嗎?」

    「三年之間,每生一胎便為大蛇所食,其悲切之情,自然可以知曉。

    「第三年飛去,尋來禽俠,不惜以自己的幼子做誘餌,為什麼……」

    說着,古千衣長長一嘆。

    「都是為了報自己之前那些死去的孩子的仇啊。」

    眼神當中,明王嗔怒如故。

    「若是就此離去,自然不會再有幼子死傷,但是,前三年間那些被大蛇所吞噬的幼子又該如何?」

    「它們於九泉之下,豈不會怨憤自己的父母?」

    「以幼子為誘餌,不是不愛幼子,而是因為愛子過甚……其悲切之情如此啊。」

    說着,古千衣搖了搖頭,似乎感嘆,然後繼續說道。

    「禽俠亦是如此,它豈不知道自己與大蛇之間兩強相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勢必有所損傷。」

    「然而,它也依然不吝以雷霆果決之姿態,博而殺之,於它,義也!」

    一字一句的說着,古千衣瞳孔當中的嗔怒火焰更甚。

    「路有不平有人鏟,事有不平有人管。」

    「義之一字,並非是因為仁慈與憐憫,而是因為其看見世道不平,胸前一口鬱郁之氣難消,心中嗔怒難忍,行雷霆霹靂之手段,縱然有所傷及無辜,也願不惜一切!」

    說罷,古千衣便抬起頭,昂首直視自己面前的圭承志,毫不客氣的說道。

    「你我相識二十年,居然還不曾真正明白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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