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後心裏已然有數,但是卻沒有突然轉變態度。
她又哭着說了幾句不容易,慢慢地態度軟了下來,倒也不顯得突兀。
楊霖一見她同意了幫自己勸說雲瑤,便笑着起身離開,走到殿門口,趙金蘿跑了過來,嘴角粘着一塊黃色糖漬,問道:「小姨丈,你什麼時候再給我們買糖葫蘆?」
楊霖笑道:「明天我就讓你們小姨帶你們出去買!」
趙金蘿歡呼一聲,帶着姐姐到一旁玩耍去了。
殿內的鄭後,看着楊霖遠去的背影,不知怎地眼角一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堆玉樓上,你還能待幾天。爹,你生的兩個好女兒,要做兩朝的皇后了。
她只知道自古改朝換代,前代帝王少有善終,卻不了解自己的這個妹夫。
整個汴梁,整個大宋,也沒有幾個人了解她的這個妹夫...
走出艮岳,楊霖拍了拍小年子的肩膀,道:「我看你們警惕性很高,不錯,這就對了。好好在這看着,你叫什麼名字?我讓楊戩老哥提拔你。」
小年子喜得骨頭都輕了三分,若不是還有身上的衣服拽着,他都感覺自己要升天了。
「小的叫王年,越王殿下放心,小的一定守好這個園子。」
剛出了艮岳,楊霖這幾天一直在馬車中,覺得有些憋悶,騎着馬脫去了大氅,換了件挾衣,身上頓時輕鬆許多。
心想着反正沒什麼事,乾脆帶着陸謙等人,去城郊散散心。
心情暢快,到了城郊,胯下的健馬四蹄生風,在曠野間越奔越快。
初春之際,汴梁城外已經車馬絡繹不絕,在家歇了個新年的外地商戶,開始陸續返京。
楊霖不禁想起剛來汴梁的時候,連幾個皇城司的番子,都能給自己氣受。
如今大權在握,滿朝文武悉聽調遣,海晏河清壯志在胸,正要打造一個當世強國,一展心中豪情。
想起未來更美好的前景,楊霖的唇角不禁露出一絲笑容。
這時候,前面有一隊人馬,正在趕路,聽到馬蹄聲全都回頭看來,其中幾個已經拔刀在手。
在汴梁城郊,天子腳下,哪來的這麼大的戒心和膽子。
楊霖勒住奔馬,陸謙道:「少宰,是金國使者。」
對面的金人,見到他們不是來追擊的,這才收刀回鞘。
楊霖騎着馬,從他們的儀仗隊邊走過,彼此都警惕地看着對方。
為首的那個,應該就是他們的主使,完顏拔離速。
就是這個矮粗的壯漢,當初跟着希尹、婁室破遼兵於古北口,奉命留一個謀克,兩百兵士,據險守古北口,七千遼兵硬是沒有攻下來。
在後世的歷史上,他在銀術可圍太原的時候,大敗宋朝六路援軍,攻克太谷、祁縣等地。後來王稟糧絕,太原失守,這廝升為管勾太原府路兵馬事,又跟着完顏婁室在文水戰敗張灝五萬援兵。跟着完顏宗翰圍汴,與銀術可略取襄、鄧,追宋康王於揚州。
楊霖和他幾乎是擦着馬而過,這廝眼神銳利,也直勾勾盯着自己。
過去之後,陸謙低聲道:「少宰,要不要...」
「不用,兩國派遣使者,這又不是江湖仇殺,將來有的是機會宰他。我們害了他的使者,將來宋使到會寧府還能活着回來?」
陸謙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他之所以問這麼一句,是感受到了楊霖的殺氣。
楊霖心中暗嘆,這陸謙真是自己肚子裏蛔蟲一般,想什麼他都知道。
不過自己也就是想一想,這麼下作的事,並非一個大國該做的。
楊霖正乘馬疾馳,忽然林間錚的一聲琴弦響起,接着一個淒婉的聲音輕吟道: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楊霖駐馬,心中竟然升起一絲憂愁,好有感染力的詩詞,用這般聲調唱了出來,真箇是聞着落淚。
尤其是後三句,用「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的典故,心中哀思仿佛是傾瀉而出:縱使春意來到,折梅相寄,卻是天上人間相隔,無從寄去,悵然若失!至此處戛然而止,而哀音不絕。
琴聲裊裊散去,楊霖在馬背上望去,只見城郊的江邊,一個女子,白衣勝雪,似乎正對着汴河的春水垂首撥琴。
她挽着雲髻,窈窕的背影婉約如詩,身邊一個青衣小婢,時不時偷偷抹着眼淚。
楊霖騎馬過去,果然是李清照,便出聲安慰道:「居士,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才好。」
李清照一回頭,見是楊霖,便要起身行禮。
楊霖躍下馬背,虛浮了一把,道:「剛才騎馬路過此地,聞得居士悼念亡夫,忍不住過來勸說一句,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殿下有心了。」李清照有些不好意思,按說他丈夫剛剛去世,應該在府上閉門不出才對,不過她哪是閒的住的人,想起約好了初春汴河解凍,就來泛舟的約定,便抱着琴帶着小婢來此了。
來了之後,又想起趙明誠來,忍不住填詞一首,輕吟低唱悼念亡夫。
楊霖心中暗道,這大才女沒事就喜歡往外跑,上次就屬實危險,帶幾個護院哪裏都敢去,難怪後來會被人騙財騙色。
自凡是這等才情的人,不論男女,都是閒不住的。
他們的思維跳脫活躍,心中騷動難安,很少有耐得住寂寞的人。
最具代表的,男有李太白,女有李清照,大抵如此,喜歡玩,喜歡浪,不然也寫不出那麼多千古流傳的詩詞。
楊霖打眼一看,果然河邊就拴着一葉小舟,便道:「居士,如今是初春,河中上尚有不少堅冰未化,還是不要輕易下水的好。趙兄亡故不久,按禮法也該在府上焚香守靈才是,這樣吧我府上有一副江流春水圖,乃是上皇所賜,是我看過最富才思的畫作。
我差人送到你府上,賞玩些日子,便不要輕易出來了。」
楊霖話里的意思很明顯了,怎麼這種時候在家裏待不住,特殊時期你可別出來浪了,太危險了,風評也不好,給你副趙佶的好畫賞玩幾天,在家宅幾天吧。
李清照臉色更紅,顯然也是聽出了些這個意思,一咬下唇,也不告別,哼了一聲轉身帶着小婢走了。
「說她兩句還不愛聽了,你說在家有什麼不好,這才剛過了上元節,就待不住了。」楊霖笑道。
陸謙點了點頭,不屑地道:「這就是不守婦道,少宰別和她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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