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大營。
白起快步走進了帥帳之中,朝着魏冉行禮:「君上。」
魏冉將目光從桌案之上的地圖中抬起頭來,對着白起笑道:「你來了,來來,這邊坐。」
白起謝過魏冉,在一旁的坐位坐了下來。
魏冉心情看起來還算不錯,對着白起笑道:「白起啊,對於這幾天的戰事,你怎麼看?」
這些天,秦軍和趙軍雖然沒有大規模的開戰,但是相互之間卻也爆發了不少次的小規模衝突。從目前的情況來說,秦軍佔得上風的次數是比較多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魏冉這麼開心的原因了。
白起正色道:「君上,這都是一些小打小鬧,不足為喜,關鍵還是要放在如何擊敗趙國大軍上才是啊。」
魏冉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道:「這種事情本侯還不知道嗎?今天叫你來,就是想要聽聽你在破敵方面的計策。」
白起胸有成竹,道:「君上,臣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君上想要先聽哪一策?」
魏冉笑道:「先聽上策吧。」
白起點了點頭,伸手在地圖上一指,道:「君上請看,如今趙軍位於三面被圍的死地之中,雖然有橋樑和北岸相連,但是只要我軍能夠出一支奇兵自後方包抄,控制住這幾座橋樑的出口,同時主力部隊在正面猛攻,則趙軍腹背受敵,四面皆無出路,完全陷入大秦的天羅地網之中,必然大敗無疑。」
魏冉看了白起的在地圖上畫出來的行軍路線,好一會才道:「這一計……需要多少人馬包抄趙軍的後路?」
白起正色道:「三萬足矣!」
魏冉道:「從何處包抄?」
白起伸手在地圖上一指,道:「便是這裏,不瞞君上,白起之前已經派人去檢測過此地的水文,完全可以讓士兵們泅渡過河。從此處泅渡過河再包抄到趙軍的後方,絕對能夠讓趙軍毫無防備。」
白起眼含期待的看着魏冉。
魏冉沉吟良久,緩緩道:「可是,若是被趙國人發現了,這三萬將士豈不是全都有去無回了?」
白起忙道:「君上,從此處泅渡過河再包抄到趙軍後方,一個晚上綽綽有餘,趙軍不可能發現的。」
魏冉沉吟良久,還是搖頭,道:「未免過於冒險了一些,這樣吧,你說說中策。」
白起無奈,只好繼續道:「中策就是維持如今這般對峙的情況,絕對不主動出擊。如今燕國十二萬大軍正在趙國境內四處攻城略地,加上趙國將士大多都已經在國外征戰多時,心中早已思鄉,所以時間越拖下去對大秦就越是有利,在最為樂觀的情況下,若是燕軍能夠包圍甚至攻克邯鄲,那麼大秦這邊完全可以不戰而勝。」
魏冉眉頭一揚,看起來顯然有些心動,道:「既然是不戰而勝之策,為何僅僅是中策?」
白起解釋道:「此策所有的變數都在燕國和趙國之中,和大秦毫無關係,大秦也根本沒有辦法參與其中並且改變結果,只能夠被動等待,所以是中策。」
魏冉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想了一會道:「所以,也有可能燕國人打了好幾個月甚至都無法對趙國造成什麼威脅,對吧?」
白起雖然很想搖頭,但最後卻還是只能點頭。
魏冉再度陷入了思考,片刻道:「再說說你的……最後一策吧。」
白起道:「這下策,自然就是主動出擊,和趙國大軍正面決戰了。」
魏冉嘿了一聲,顯得有些不滿,道:「這又是為何,難道你覺得堂堂二十萬大秦男兒,就比不上對面的二十萬趙人不成?」
白起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道:「不瞞君上說,那趙國的龍驤軍和新軍的確是戰力出眾,最為精銳的兵士和大秦銳士也是不相上下,加上趙國這一年來破齊敗楚聲勢無比浩大,大秦想要正面和趙國大軍決戰,實在是……十分困難啊。」
魏冉不置可否。
過了好一會之後,魏冉突然道:「這樣吧,你之前不是說了,趙國人這幾天很有可能就要突襲啟封城了嗎?本侯給你四萬兵馬,你且去啟封城那邊設伏,一定不要讓趙國人偷襲得手!」
白起起身領命。
過了一會,白起拿着魏冉給自己的調兵令牌,從帥帳之中走了出來,臉色並不算太好看。
白起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那就是魏冉不會選上中兩策,而是會選擇在白起看來最為愚蠢、也是勝算最低的下策,去和趙國正面硬剛。
就連魏冉之所以這樣決策的動機白起都知道,無非就是復仇。
兩次上郡之戰的仇魏冉現在可都牢牢的記在心裏呢,以魏冉睚眥必報剛愎自用的風格,正面堂堂正正擊敗趙軍才是他最為喜歡的雪恥方式。
這讓白起心中不禁產生了幾分無力的感覺。
明明破敵的機會就在面前,可穰侯卻偏偏棄之不用,實在是……
「罷了罷了,也就是暫時離開幾天時間罷了。等到從啟封那邊勝利歸來之後再勸說一下君上,應該還來得及。」白起自我安慰了一下自己,然後大步離開。
動作得快點才行,不然萬一要是被趙國人提前趕到拿下啟封,那樂子就真的大了。
……
趙軍確實已經在行動了。
從魏國大梁城到楚國的陳城,上百里的距離是一大片的平原和丘陵,一條寬闊的運河自北向南流經此地,給兩岸的田野帶去了無數生機。
這條運河就是戰國時代魏國最後的一位霸主國君魏惠王在位時候所修建的,它溝通了黃河與淮河水系,無論是灌溉面積還是運河的長度都遠遠的超過了秦始皇時秦國所修建的鄭國渠,是當之無愧的戰國時代第一運河。
所謂一日之計在於晨,太陽剛剛升起不久,鴻溝兩岸的農田之中就陸陸續續的出現了農民們的身影。
在這個時代,由於大部分農民的頭上都包着一塊頭巾,所以又被貴族和士人們輕蔑的稱之為「黔首」,久而久之,黔首就成為了底層人民的自稱。
突然,一陣鋪天蓋地的馬蹄聲響起,大片騎兵出現在了農田旁的大路上,在隊伍的最前方,可以看到一面紅色的大旗高高飄揚,上書一個「趙」字。
黔首們抬起頭,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雖然都知道北邊在打仗,但是那應該是上百里之外的地方,怎麼會有大隊騎兵出現在這裏?
但下一刻,黔首們就不再去思考這個問題了,而是直接一鬨而散,四處逃亡。
這鋪天蓋地的騎兵都要騎到臉上了,不跑還杵在這裏等死麼?
趙奢稍微拉一下馬韁,讓馬的速度放慢了許多,從疾奔變成了小跑,這樣呼呼的風聲就不會干擾他和身邊樂乘的交談:「樂乘將軍,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樂乘聳了聳肩膀,道:「趙奢將軍,我從沒來過魏國。」
趙奢抬起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些正在逃跑的黔首們,朝着身邊的親衛隊長道:「去,帶幾個當地人過來,記得客氣一點。還有,不要踩踏農田!」
年輕的趙國大王這幾年制定了很多有些奇怪的紀律條例,原本只有寥寥幾條,但是現在已經慢慢細化成為了上百條軍紀,其中比較有名的像什麼禁止屠城、禁止污辱女性、無軍令的情況下禁止搶掠黔首們的糧食物資等等。
禁止踩踏農田則屬於不久之前剛剛最新的第一百零八條軍紀,違犯者將會受到踩踏面積的三倍罰餉處罰,並且施以髡刑(把頭髮剃光)。
就算是要刻意的繞過農田,單單以身體素質而言瘦弱的黔首們也根本不可能跑得過趙奢身邊這些身強力壯的親衛,所以半刻鐘之後,十幾名黔首就嘩啦啦的跪在了趙奢的戰馬面前,一個個瑟瑟發抖。
趙奢用雅語道:「你們誰知道啟封城在哪裏?」
無人應答。
一旁的樂乘忍不住道:「這些黔首哪裏會說什麼雅語?不如直接找個會說魏語的人吧。」
趙奢想了想,又用趙語重新問了一次。
這一次,終於有人回話了。
「將軍,我知道啟封城在哪裏,請將軍不要殺我和這些鄉鄰。」
樂乘有些驚訝的循聲看去,發現了一名年紀大約在三十多歲,身體頗為瘦弱,臉上帶着幾分惶恐神色,看上去縮頭縮腦的中年男子。
雖然帶着很濃重的魏國強調,但是這中年人的確說的是趙語。
趙奢神色微微一動,對着中年人道:「我不殺你,就是問問路。啟封城在哪個方向,距離此地有多遠?」
樂乘有些不以為然,覺得趙奢有點在說廢話的意思。
就這些一輩子除了服兵役之外沒離過家鄉的黔首,能知道啟封城的方向就不錯了,還能懂距離?
在得到了趙奢不殺人的保證之後,少年的表情鎮定了不少,說話的時候也利索許多,答道:「啟封城就位於此地西南方向,大約六十里的距離。」
這下子,樂乘都有些驚訝了,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六十里?」
中年人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去啟封城賣過糧食,要走兩天才能走到,一天能走三十里,所以就是六十里。」
趙奢微微動容,道:「你真的去過啟封城?」
中年人連連點頭。
趙奢想了想,道:「你且報上名來。」
中年人將腰微微一直,拱手道:「侯贏,見過將軍。」
樂乘嘖了一聲,心道:「原來還是個破落士人。」
這年頭,真正的黔首是沒有姓氏的,通常只有一個單名,甚至很多連名都沒有,只有什麼庖夫、狗屠之類的外號代稱。
像侯贏這種有名有姓但是卻也淪落到種田的其實比比皆是,但不管怎麼說,既然侯贏有名有姓,那就代表着他依舊是士人的一員,而士人正是周朝貴族階級之中最低的一個等級。
所以在樂乘的心中,這個侯贏就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卑賤黔首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家道中落的士人。
自己人。
在聽到了侯贏自報姓名之後,趙奢的臉色也是一動,拱手還了一個士人相見之禮,然後道:「侯贏,本將軍乃是趙國裨將,和你們魏國屬於盟友,此次是為了擊敗侵略魏國的秦軍而來,你既為魏人,可願意當本將軍的嚮導?事成之後,本將軍自會報上去,給你一個軍功出身。」
侯贏略略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趙奢鮮亮的盔甲和胯下精神飽滿的高頭大馬,突然問道:「敢問將軍,可是龍驤軍?」
趙奢聞言不由一愣,笑道:「你也知道龍驤軍?」
侯贏沉聲道:「龍驤軍擊敗齊軍縱橫天下,威名遠播,贏雖然是山野鄙夫,但也如雷貫耳。」
趙奢笑道:「想不到你看上去其貌不揚,倒是個會說話的,怎麼樣,這個嚮導你當不當?」
侯贏拱了拱手,道:「既然是將軍徵調,侯贏自然義不容辭。但是不瞞將軍,侯贏尚有老妻幼子在家中,此去勝敗難料,若是萬一……」
趙奢打斷了侯贏的話,左右掏摸了一下,乾脆從腰間解下自己的青銅匕首,扔到了侯贏手中:「這個夠不夠?」
侯贏吃了一驚,隨後大喜過望:「夠,絕對夠了,還請將軍稍後片刻,讓侯贏和鄉鄰們交待一番。」
說完,侯贏走到一邊,和自己的那些鄉親們嘀嘀咕咕起來。
樂乘有些不耐煩的皺起眉頭,輕聲對着趙奢道:「不過是一個破落士人罷了,將軍強行徵用也就是了,為何要這般客氣,還以匕首相贈?」
要知道現在的貨幣是以青銅幣為主,像趙奢剛剛送出去的那枚青銅匕首,擁有青銅加兵器的雙重屬性,對於這些位於底層的人民來說,絕對是堪稱傳家寶一般的寶貝了。
趙奢微笑不語。
樂乘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這趙奢看起來呆呆的,為什麼偏偏大王要讓他來當主將,本將軍堂堂一個郎中令只能當他的副將呢?真是搞不懂。
過了片刻之後,侯贏將匕首交了其中一名鄉鄰,然後重新回到了趙奢的面前:「將軍,可以出發了。」
片刻之後,蹄聲再起,整整一萬名趙國輕騎兵在趙奢和樂乘的率領下改變了方向,離開了鴻溝,一路朝着西南方而去。
目標——啟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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