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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白起求見魏冉。
魏冉坐在帥帳之中,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什麼精神,說話之時也顯得無精打采:「白起,你有何事?」
白起看着魏冉這副模樣,心中不由得暗自搖頭。
才打了一場敗仗,身為主將的魏冉居然就如此明顯的表露出沮喪的神情,而且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緩過來。
這樣的心理素質,也難怪會接連敗給樂毅那種水平的趙國將軍了。
白起朝着魏冉行了一禮,正色道:「君上,趙軍正在渡河建立大營,為何不出兵騷擾?」
「騷擾?」魏冉有些意外。
白起道:「若是這麼眼睜睜的看着趙軍將大營建立起來,豈不是意味着大秦對趙國人的進攻根本無可奈何?還請君上給白起一支部隊,不需要太多,過萬人即可。白起必會讓這些趙國人知曉大秦的厲害。」
魏冉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之前所說的趙軍偷襲之事……」
白起道:「君上,眼下趙國人顯然已經決定渡河,那麼肯定會等到大軍完全紮營落腳,有能力發動全面決戰之時才會對我軍進行包抄,那樣才能夠起到一擊致勝的效果。眼下只需要加強後方的戒備,倒是不急於一時。」
魏冉長出了一口氣,道:「好,本侯給你三萬人,這件事情交給你去辦吧。」
頓了一頓之後,魏冉叮囑道:「別辦砸了。」
粱溝對岸,趙何正在和樂毅說話。
「大營準備得如何了?」
樂毅道:「回大王,已經完成將近一半,最多再用三天的時間,整座大營就能夠準備完畢了。」
趙何將視線投向對岸,看到一道寨牆已經完全矗立,無數的工匠正在忙碌,營帳、拒馬、寨溝等等都在有條不紊的建設之中。
粱溝的水面上,三座由魏國水軍船隻加上木板鋪就的簡易浮橋已經連接,浩浩蕩蕩的趙國士兵正在不停的沿着浮橋前往對岸,偶爾有士兵失足跌落水面,然後濕漉漉的落湯雞一般被救上來,也算是無傷大雅的小插曲。
在三座浮橋的周圍,趙國的一部分工匠和民夫正在加班加點的開工,趙何給他們的命令是要在這條大運河上修建出至少五座嶄新的石橋,以更加方便兩岸之間的交通,萬一真的需要撤退轉移也能夠讓更多的人跑路。
突然,一陣擂鼓聲吸引了趙何和樂毅的注意力。
在鼓聲中,一支秦軍衝出了大營,朝着趙軍正在建設中的營地殺了過來。
趙何有些驚訝的咦了一聲:「這個魏冉,還真是記吃不記打啊。」
樂毅眉頭一揚,注視了一會秦軍,道:「請大王放心,秦軍這一次並非傾巢而出,想來也就是和昨日差不多的進攻罷了。樂乘雖然才能平庸,但是這樣的進攻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趙何哈哈一笑,道:「樂毅將軍,過度的謙遜是不好的。樂乘是寡人提拔起來的將軍,他的能力如何寡人也是早就知道,有他鎮守,寡人還是放心的。」
樂毅想了一下,道:「大王,樂乘雖然昨日取得勝利,但為了以防他過於驕傲,還是讓他不要出擊,鎮守營帳才是。」
為了防備秦軍的攻擊,趙軍立刻暫停了所有大營之中的建造,開始擺出防禦陣勢。
一個時辰過後,趙何和樂毅對視一眼,都察覺到了不對。
樂毅道:「大王,秦軍似乎是在佯攻。」
趙何微微點頭:「看來是這樣的。」
鼓聲很響亮,殺聲很刺耳,但實際上秦軍在各個方向上都只是淺嘗即止,一觸即退,像極了撩撥備胎舔狗們的渣女。
雖然只是試探性的進攻,但是秦軍依舊達成了目標,成功的拖慢了趙軍對營地的修建。
而且,每當感覺到趙軍稍有鬆懈的時候,秦軍必定會再度佯攻而來,真真假假,有那麼一兩次甚至殺到了寨牆面前,讓營地之中的樂乘不得不一直保持全軍警戒。
當天黃昏時分,白起收兵回營,看到了一臉笑意的魏冉。
「白起將軍,你做的很不錯!」魏冉重重拍着白起的肩膀。
雖然並沒有多少戰果,但是明面上來說是秦軍壓着趙軍打而趙軍完全沒有還手,這對於剛剛受挫的秦軍士氣而言是一個極大的提振。
白起謙遜的笑了笑,對着魏冉道:「君上,接下來的幾日我軍都可以如此施為,拖慢趙軍修建營帳的進度,還可影響趙軍士氣。」
魏冉大笑,道:「好,確實是一條妙……」
魏冉突然停住了。
彎着腰的白起片刻之後才感受到了異常,他直起身來,沿着魏冉視線的防線轉過頭去。
下一刻,白起的臉色同樣發生了變化。
在一片殷紅的燦爛晚霞中,一面巨大無比的紅色旗幟正在緩緩經過粱溝,進入南岸的趙軍大營之中。
魏冉幽幽的說道:「那是趙國王旗。」
白起輕輕點頭,心中卻是一聲微不可查的輕嘆。
對面的那位趙國大王,也察覺到了自己的辦法了嗎?
王旗過河,這對於趙軍的士氣同樣是一個極大的提振,無形中將白起在剛剛那個白天之中拉回來的秦軍士氣給抵消了不少。
白起沉默片刻,突然道:「君上,或許可以試一試夜襲。」
「夜襲?」魏冉臉色明顯一動,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搖頭:「不行,趙國人應該會有所準備。」
白起不再說話。
這已經不是魏冉第一次否定白起的建議,白起知道這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第二天清晨,白起才剛剛起床,就被魏冉緊急召見。
魏冉的臉色十分嚴肅,讓白起的心中微微一突,下意識的將原本就已經筆直的身軀更加的向前凸了一些。
魏冉道:「白起,趙王剛剛派來使者,希望能夠和本侯見上一面,此事你怎麼看?」
即便是白起,這一刻也愣住了。
但馬上白起就反應了過來,沉聲道:「君候,小心趙王行商君當年故計!」
商君,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商鞅。
商鞅變法之後,秦國國力空前強大,加上魏國在中原連吃大敗,於是秦國一改之前對魏國只能夠被動挨打的局面,開始轉守為攻。
馬陵之戰後的第二年,秦孝公趁火打劫,派商鞅進攻魏國。
時任魏國國君魏惠王派魏國公子魏卬率軍抵擋秦軍攻勢,兩軍列陣對峙多日,互有勝負。
商鞅見一時間急切難勝,於是便想出一個計謀。他讓人送信去給魏軍主將魏卬,希望能夠和魏卬會盟罷兵。
由於商鞅曾是魏國相邦公叔痤的心腹,入秦之前多年在魏國為臣,魏卬考慮到雙方的交情以及魏國確實需要休養生息的事實,很痛快的答應了這次會盟。
然後,商鞅就假惺惺的和魏卬進行了會盟,什麼交換盟約歃血為盟的流程全都走了一邊,要多逼真就有多逼真,終於讓魏卬徹底放下警惕。
會盟之後自然就是飲宴,也正是在這一次的飲宴上,商鞅設下埋伏將魏卬以及眾多魏國大將俘虜,隨後發大兵猛攻魏軍營地,魏軍群龍無首猝不及防之下被秦軍殺得血流成河。
消息傳回大梁城,魏惠王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然而此時的魏國剛剛在馬陵之戰中賠掉了中原方面的主力,西部軍團又在這一戰中給商鞅設計殲滅大半,短時間內再無力和秦國抗衡。
最終,魏惠王迫不得已,只好將秦國人丟失了將近百年的西河郡重新割讓給了秦國。
毋庸置疑,這絕對是一件背信棄義的陰謀,讓天下其他諸侯為之譁然。
雖然大家都挺不要臉的,但像商鞅和秦國這種說出去的盟約和承諾不到半天就直接當屁放掉的做法,還真是挺刷新下限的。
秦國並沒有因此收手,反而在嘗到了這種背信棄義的甜頭之後越發的變本加厲,終於在五十多年之後,又一個叫做楚懷王的天真蠢貨上了秦國人的當,葬送了楚國的霸業,並且身死咸陽。
這就是法家思想在具體實施上的弊端,為了達成目標而不擇手段,更不在意世人的抨擊和名聲。
後世的法家之所以多出酷吏,便是因此。
把話再說回秦軍帥帳,當魏冉聽到白起說起商鞅當年這個故事的時候,臉色也是一變,足足好一會才道:「那趙王畢竟是天下霸主,應當不會如此卑……」
魏冉的話突然停住了。
誰能保證趙王真不是和自家秦王一樣不要臉的傢伙呢?要知道,趙國的制度也是透着濃濃的法家氣息在裏面的。
楚懷王才死在咸陽沒幾年呢,魏冉可不想成為第二個魏卬或者楚懷王。
魏冉長出一口氣,對着白起道:「既然如此,那麼本侯就拒絕和趙王會面好了。」
白起道:「不,其實君上應該去和趙王見上一面。」
魏冉:「???」
本侯想要去會面的時候,你又說小心趙王使詐。
現在本侯聽了你的話說不去了,你又說應該去見面。
你這是在逗本侯嗎?
就在魏冉準備發火的時候,白起提前一步做出了解釋:「臣剛才說那些,只是為了提醒君上不要被趙王所設計。但趙王既然提出會面,君上卻可以正好用語言來試探一番趙國的虛實。若是能夠有所得的話,說不定便足以拿下此戰的勝利了。」
魏冉深深的看了白起一眼,良久之後才道:「白起將軍,下次記得把話一次性說完。」
當天正午時分,魏冉和趙何相會。
沒有盟會,更沒有什麼酒宴,雙方就在兩座大營的中間處,一個小小的土坡上相會。
根據之前的約定,雙方各自都帶了五百名護衛。
白起站在魏冉的身邊,目光自然的落到了對面趙何車駕旁邊的樂毅身上。
兩人目光對視,樂毅眉頭一揚,白起還以一聲冷笑。
相看兩厭。
另外一邊,魏冉朝着趙何行禮:「外臣魏冉,見過大王。」
趙何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這位秦國權臣,隨後笑道:「穰侯之威遍傳天下,寡人可是神往已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雖然知道對方說的是客套的恭維話,但是魏冉依舊頗為高興。
這可是趙王啊,如今天下第一強國的國君,同樣一句話從趙王的嘴裏說出來,那效果就是要比從其他人的嘴裏說出來要強上百倍千倍。
魏冉忙道:「大王謬讚了。」
趙何似乎並不着急,和魏冉在那裏說了好一段時間的客套廢話。
烈日當空,曬得魏冉汗珠直流,就在他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主動結束這次無聊的會面之時,趙何似乎察覺到了魏冉的想法,笑吟吟的開口了。
「穰侯,寡人有些事情想要和你私下談談,不如你我都將左右屏退,如何?」
魏冉一驚,腦海之中瞬間浮現白起早上講過的小故事,下意識的就想要叫人。
但馬上,魏冉的表情就變得冷靜了下來,沉聲道:「就只有外臣和大王兩人嗎?」
趙何含笑點頭。
魏冉面露猶豫。
趙何見狀,不由大笑道:「穰侯可是擔心咸陽那人?寡人就直接說了吧,就算是你今日不來見寡人,難道你在那人心目之中的印象就會有任何的改觀不成?」
這句話終於打動了魏冉,他咬牙道:「既然大王都開口了,外臣怎敢不從?」
包括白起和樂毅在內,所有人都退到了山丘的下方,給兩人留出了一個足以隱秘交談的空間。
魏冉朝着趙何拱了拱手,道:「大王想要說什麼?」
趙何看着魏冉良久,突然開口道:「穰侯想要成為第二個薛公嗎?」
魏冉明顯的愣了一下,下意識的道:「薛公?」
趙何點了點頭,正色道:「是的,就是那個名義上是魏國相邦,但實則擁有兩郡國土的薛國之主,薛公田文。」
魏冉終於回過神來,明白了趙何的意思。
即便已經見過了許許多多的大風大浪,但是這位穰侯的心臟這一刻依舊不受控制的瘋狂跳動了起來。
趙何的聲音猶如惡魔低語,在魏冉的耳邊迴蕩:「既然這天下能有一個薛國,那麼為什麼就不能有一個穰國、或者是河東國呢?」
魏冉舔了舔嘴唇,覺得十分口乾舌燥。
即便明知道面前的這位趙王不懷好意,但魏冉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確實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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