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
趙何坐在大殿之中,仔細的聽取着蘇代的回報,半晌之後露出了笑容:「很好,很不錯,這一次蘇大夫你辛苦了。」
等到蘇代退下之後,趙何稍微鬆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在場的趙國大臣們:「燕國算是被說服了,這下子倒是省了不少事情……對了,秦國那個使團還關着吧?」
肥義道:「回大王,還在晉陽那邊關着呢。」
肥義稍微遲疑一下,道:「大王,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
趙何不以為意的一揮手,道:「寡人又沒有打算殺這些秦國人,只是把他們關一下而已,你馬上傳令過去晉陽那邊,讓他們把秦國這個使團給好好的看住,一個人也不許走脫。等到明年開春之後,就把人全部趕回秦國去。」
說着趙何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這個秦王,都已經暗中和楚國勾勾搭搭了,把楚國人弄去了莒城和主父對峙,現在居然還想要派出使節穿過趙國的領地去接觸燕國,這是把寡人當傻子了
?
以為繞過邯鄲就有用了?就算你走晉陽,寡人照樣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你這個使團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到得了燕國的。除非你要走那些被遊牧民族佔據的大草原,繞上一個上千里的大圈,那就隨意。
一想到這裏,趙何的心情頓時就變得愉快了不少,問道:「仇卿那邊從新鄭傳回消息了嗎?」
肥義答道:「新鄭那邊,仇卿似乎還沒有得到韓王的接見。」
趙何臉色一沉,道:「這個韓王,看來是要鐵了心和寡人做對啊。」
肥義想了想,點頭道:「老臣也覺得,韓王確實是有這樣的想法。」
趙何有些驚奇的看着肥義,心中對韓國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消失了。
像肥義這般老成持重的人基本上是很少發表什麼意見的,所以當肥義這麼說的時候,基本上就代表着韓國那邊確實沒什麼戲了。
想想也是,韓國雖然響應了趙國的號召和齊國打了一場高唐之戰,但最終其實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就撈到了幾座魏國的小城邑罷了。
要知道韓軍在決戰的時候可是齊軍主力的主攻方向,一場大戰打下來損失是極為嚴重的,幾座小城邑、而且還是魏國人提前把油水全部搜刮完才交出來的小城邑,根本就抵不上韓國的損失。
之所以韓國混到這個地步,一方面是因為韓國和齊國並不接壤,但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因為韓國太弱了。
因為弱,所以韓國就只能夠出兵替趙國和秦國打工,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秦國拿下最富裕的陶郡,看着魏國拿下大宋郡和方與郡,看着趙國拿下河間地(趙國打臨淄那是後來的事了)。
考慮到趙國乃是四國伐齊的盟主,再加上過去幾年來韓趙之間關於上黨郡的戰爭,韓國對趙國有情緒乃至於跳反都是完全很正當、動機非常明顯的事情。
一想到這裏,趙何也不再猶豫,道:「那就讓人去一趟新鄭,如果韓王見了仇卿也就罷了,若還是端着架子,那就讓仇卿直接回返邯鄲吧。」
仇液在去韓國之前先去了距離邯鄲最近的魏國大梁城,在那邊倒是得到了魏王和孟嘗君的接見。
和韓國不同,魏國畢竟是有趙國許諾的好處,而且也有着希望藉助趙國力量來守住河東甚至更進一步拿下秦國陶郡的野心,所以魏國並沒有變卦的意思,還是選擇了站在趙國這一邊。
有了魏國之後,韓國相對而言就沒有這麼重要了。
趙何清了清嗓子,道:「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秦、楚、韓基本上可以算是大趙的敵人,對了,還得加上一個馬上就要死掉的齊國。剩下來的魏國和燕國則是大趙這一邊的。」
趙何一盤算,覺得……這形勢其實還可以。
韓國這種弱雞可以和燕國差不多抵消掉,然後魏國基本上也可以和楚國抵消掉,齊國除了一個即墨的田單之外沒有什麼需要太關注的,所以現在實際上還是趙國和秦國之間的戰爭。
這種情況,其實比起最差的那種「舉世皆敵」就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只不過一想到自己要面對的是秦昭王和白起這種對手……趙何還是感覺腦袋隱隱作痛。
這可不是什麼土雞瓦犬啊。
趙何繼續道:「現在,大趙最大的優勢是時間,但最大的劣勢,也是時間。」
趙國現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首先是要打下即墨,吞併除了莒城之外的所有齊國領土,然後還要儘快的休整,應對秦國方面的必然會到來的出兵。
秦國想要阻止趙國,除了打仗之外沒有任何選擇,就算是秦王派來一萬個使者,趙何也不可能停止吞併齊國的腳步。
但由於現在天氣的原因,秦國最早也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夠出兵。
趙何目光炯炯,繼續說道:「所以,大趙現在需要的就是用最快的時間打下即墨!只要打下了即墨,那麼齊國境內再無波瀾,楚國那邊也不敢在這樣的情況下出兵和大趙做對,那麼主父完全可以暫時從莒城那邊撤退回後方,讓將士們好好的休息。若是能夠讓將士們休息一整個冬天的話,就算是秦國人再來,寡人也不怕他!」
在場的趙國大臣們對此也是紛紛表示贊同。
畢竟趙國可是剛剛打敗了號稱天下最強的齊國技擊之士,打敗了第一之後就是第一,作為第一的趙國會怕誰?
趙何又道:「但是,如果不能夠儘快打下即墨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最差的情況,就是一直到明年春天,趙軍都無法打下即墨。
然後,秦國人一出兵,趙國這邊打了一整年的仗,又在即墨城外凍了一整個冬天,這戰鬥力絕對損失慘重,和秦國的生力軍一碰……基本上都不用打,趙何覺得自己都可以考慮投降了。
那樣的話,秦國和楚國不用想到知道肯定會支持齊國復國,然後齊國一波反推,趙國顆粒無收……豈不是等於歷史重演?
趙何臉色無比的凝重,道:「所以,即墨不但要打下來,而且要用最快的速度打下來,不然的話……這整個大局,都會受到影響!」
即墨,就是整個戰局的關鍵!
即墨城外,趙軍大營。
廉頗騎在一匹馬上,身體挺得筆直,注視着數里之外的即墨。
即墨還在齊國人的手中,這讓廉頗十分的不爽。
那一天,在見到了齊國主將田展貿然出擊之後,廉頗也是拼盡全力,將自己所有潛能都爆發出來,終於一舉擊殺了田展。
原本在廉頗想來,這齊國人如今窮途末路,主將又被殺掉,那不是直接就兵敗如山倒了?
征討齊國的一路上,這樣的情形廉頗見得太多了,甚至很多地方主將是親自開門投降的。
結果廉頗萬萬沒有想到,這即墨城就還真的是和其他的城池不一樣。
在田展死後,即墨城並未投降,反而變得越發的團結和頑固,一次又一次的打退了趙軍的進攻。
眼下,廉頗就看着無數趙軍士兵在城牆之上奮勇拼殺,但卻因為城牆上齊軍各種箭矢、落石、檑木、金汁等等守城武器的肆虐,只能白白的丟掉性命。
廉頗看着是一陣陣的不爽,恨不得自己衝上去大殺四方。
然而……不行啊。
那天連番大戰然後從城牆之上跳下來,廉頗其實也是受了一些傷勢的,內外都有。
再加上從結果來說,廉頗冒進斬將的行為並沒有讓趙軍獲勝,甚至導致趙軍至今為止最有希望攻破城池的一波希望破滅。
所以這功過相抵之下,樂毅倒也沒說什麼,就是讓廉頗好好養傷,不得允許不能出戰!
這一養傷就養到了現在……
廉頗想到這裏,不由得看了一眼就在幾步之外那輛戰車上的趙軍主將樂毅。
樂毅面無表情的注視着遠處的戰場,看不出來他在想着什麼。
廉頗遲疑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去觸碰樂毅的霉頭了。
這個傢伙狠起來,那是真的狠,廉頗都聽趙奢說過了,當天讓投石機全力轟擊城頭的命令就是樂毅下的。
雖然廉頗也知道這是樂毅想要找機會斬殺對方的主將,而且那些投石機客觀上來說也起到了幫助廉頗斬將的作用,但要是廉頗運氣不好的話,真的有可能當場被自己人的投石機砸死。
不和他聊。
廉頗轉過頭來,一臉凝重的看着身邊的趙奢:「趙奢老弟,這一戰,不好辦啊。」
趙奢現在也是將軍了,不過趙奢是偏將,比廉頗這個裨將要低一級別。
但不管什麼將也好那都是將軍,既然是將軍就要自領一軍,所以現在趙奢也不再是廉頗的屬下了,而是自己統領了一支五千人的步卒。
當然,兩人之間的感情還是很好的,畢竟是生死之交的戰友。
趙奢聽到廉頗的話之後點了點頭,輕嘆一聲,道:「是啊,這些齊國人,感覺似乎在不停的成長。」
是的,成長。
如果說在剛剛攻城的時候,即墨城之中的齊國守軍還都是一群手忙腳亂的菜雞,那麼在經歷了這麼久的圍城之後,即墨城之中的齊國守軍已經迅速的成長了起來。
一個最為明顯的事實就是,自從廉頗那一次登城斬將之後,趙軍就再也沒有哪怕一個人能夠登上即墨城頭了。
這麼一想,讓廉頗越發的鬱悶了。
廉頗頗為不爽的道:「也不知道現在的即墨城中是誰領軍,居然能夠將這些士卒調教成現在這般模樣,倒也算是個有為之將了。」
趙奢點了點頭,道:「是啊,聽說現在即墨城之中的領兵之將是一個叫做田單之人,之前倒是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田單?」廉頗記下了這個名字,十分認真的說道:「等有機會,一定要斬下他的人頭。」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戰車之上,樂毅十分平靜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鳴金吧。」
廉頗和趙奢同時一愣,對視一眼,相互之間都露出了無奈的神情。
片刻之後,尖銳的鳴金之聲響起,戰場之上的趙軍士兵們猶如潮水一般的退了下來。
樂毅帶着眾多趙軍將官離開,只有廉頗和趙奢還留在原地。
又過了好一會,一隊隊的趙軍士兵從兩人的面前經過,進入了兩人身後的趙軍大營之中。
廉頗皺了皺眉頭,忍不住道:「這樣下去不行啊,這是一天打得比一天差了。」
廉頗說的是事實,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任何攻城的時候上來的前幾波定然都是最為猛烈的。如今圍城日久,即墨城中的齊軍戰鬥力不減反增,這就導致了趙軍的攻擊力度變得越發的軟弱無力了。
趙奢嘆了一口氣,道:「沒有辦法啊,你也聽說了吧?邯鄲那邊的使者前幾天來了,據說是大王下了死命令,要我軍無論如何也要攻破即墨,樂毅將軍也是無可奈何啊。」
廉頗瞪起眼睛,道:「那也不能拿將士們的性命開玩笑!不行,我得去和樂毅將軍說說,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得讓大家休息幾天,再發動進攻!」
趙奢大吃一驚,道:「不行,樂毅將軍可是主將,你怎麼能夠……哎哎,等等我!」
趙奢話都沒說完,廉頗這個直脾氣就已經撥馬轉身而去了。
趙奢無奈,急忙催馬趕上。
然而廉頗一路狂奔,終究是比趙奢要更早一步,所以趙奢也沒有拉住廉頗,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樂毅的帥帳。
剛剛回到帥帳的樂毅有些驚訝的看着廉頗:「有事?」
廉頗瞪了不停拉着自己的趙奢一眼,高聲道:「大將軍,這一仗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將士們都已經要到極限了!」
趙奢大驚,忙道:「將軍,廉頗他只是……」
「你閉嘴!」廉頗打斷了趙奢的話,沉聲道:「就算今日被軍法處置,末將也還是要說,這樣打下去不行,即墨城根本不是這樣就能夠攻破的!」
廉頗也是豁出去了,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
趙奢也已經無語了,只好站在了一旁。
樂毅靜靜的坐在那裏,看着廉頗,目光之中帶着某些奇怪的意味:「這就是你的意見?你是不是覺得本將軍這些天都在刻意的打壓與你?」
廉頗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大帳之中的氣氛一時間極為凝固,趙奢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這廉頗公然硬闖帥帳頂撞主將並且質疑主將的戰術打法,簡直就是瘋了。
說實話,就廉頗這麼做,樂毅今天要是真的把廉頗軍法處置了,就算是說到大王和主父那邊去,廉頗也只能是白死。
就在趙奢絞盡腦汁的想着自己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來緩和一下氣氛的時候,樂毅卻突然露出了微笑。
「很好。」
廉頗和趙奢同時愣住。
樂毅長出了一口氣,道:「既然兩位將軍都看得出來這種情況,想必……臨淄城之中的那個田單,應該也都能夠看得出來了吧?」
這個問題問得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廉頗和趙奢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只好茫然點頭。
樂毅同樣點了點頭,道:「正好本將軍也有事找你們兩位,來,坐吧。」
片刻之後,廉頗和趙奢並肩從帥帳之中走出,來時的憤怒早就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的振奮。
一陣黃昏的秋風吹過,帶來刺骨涼意。
凜冬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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