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楊圓圓的信時,已經是學校放暑假前的一天。
他仍然拿着信到田野讀。
信上不只一個字,仍然是和以前一樣多的字,他對前面的套話一掠而過,停留在最後面的那句話上:
「你說要影響你的前程,我總歸不首先向你寫信。至於你要我回答的問題,回答不上來。」
他感覺暈。
「為什麼這樣?!」他心裏叫道。
他在心裏喃喃說:
「就結束吧,她『回答不上來』……」
他覺得他現在是真正絕望了,這下非斬斷情根不可。
這樣一決定,他的心地一時變得明朗,就像烏雲密佈的天空突然開了口子,陽光一下子傾瀉而出一樣,他也第一次感覺到了身邊的稻花香。
第二天,他乘上了回家的列車。
在列車上,他感覺這是他新生活的開始,似乎那列車不是要帶他到舊地去,而是要帶他到新的地方去一樣。
這次回家,他從未有過感到家鄉是那麼的美。他那時也特別容易激動。有一次站在一張竹椅子上在家門口對着龍珠湖寫生,他聽到自己在心裏說:
「要是她現在和我在一起有多好!」
一激動,他在他的畫裏平空添上一對砍柴的夫妻,雖是遠景,看不清人物的面目,他知道自己是在畫誰。
「怎麼辦?怎麼辦?沒有了她,我生命的源泉就會枯竭,我在世上就是一具殭屍。我應該立即向她寫信,向她道歉,表示我不應該要她做那個愚蠢的選擇題,這是對她的褻瀆,對我看書的愛的褻瀆!我要向她說,『我今生能夠有機會愛你已經夠幸福的了,我不能貪心不足非要得到愛的回報。』對,對,真正的愛是付出,是奉獻,是獻身!古往今來,最悲壯,最偉大的愛是愛人,不是被愛!」
他為自己的祟高感動,幾乎流下淚來。
「她一定會被我的真愛感動的。」
他接着想:
「我要馬上行動。」
心口怦然跳動,他從椅上嗵地站起身來。
但是他忽然又木然不動,眼睛裏掠過黯然的神情,隨後慢慢地坐下去。過去一次次的激動、企盼、失望、幻滅再一次深深刺痛他的心,一股苦澀味從胸口往喉口涌。他覺得自己是一隻傷殘了翅膀的燕子,滴着血在亂草叢中掙扎。但是,沒有愛情,前面就是一條灰暗的無窮盡的人生隧道。
「叫我怎麼辦!」他心裏嚎啕着,抓自己的頭髮。
他的腦袋發脹發熱,就像要爆裂,似乎就在將要爆裂之際,他揚起拳頭,一拳砸在畫框上,帶着哭腔大聲叫:
「我再也不要愛情了!」
這一拳,這一聲喊叫,使他的神經鬆弛了點。
他閉上眼睛,喘着粗氣,什麼也沒想。
他就這樣坐着。
「寫信是不能培養感情的。都是因為寫信的緣故!」他忽然聽到一個聲音,眼前忽然一亮,似乎覺得找到了癥結所在。
他覺得,自己外表清麗,氣質高雅,悟性獨特,才志高遠,是青年中的佼佼。他甚至想到了小時候別人說他的「大貴之相」、「帝王之品」。只有在面對面的接觸中,他才能在她的面前得以充分地展示,她才能觸摸到他那顆赤誠的心。以前的一封封信,如果是一次次直接接觸,她早就對他產生愛慕之情了。
他又猶疑起來,他從來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他的膽量,只在寫信上。
然而這樣的猶疑很快被他趕跑了,他雖是個在別人看來內向的人,卻從來不允許自己的一個決定因羞怯而退縮,不然他會自己看不起自己,甚至會覺得自己無資格稱為「人」而行走在地球上。
支撐他勇往直前的還有一條他在少年時就有的人生哲學,這條人生哲學總是在要做事前成到羞怯時跳出來:
「人反正要死的!」
他決定立刻就去見楊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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