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閃着淚花用哭音向夏信發求情:
「信發,看在我們小學一年級是同學,現在又在一個生產小隊,又常常在一起玩的份上,你一定要包庇我,我下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她嗚嗚地哭起來。夏信發轉過身來,背對那個瘦小的姑娘,小聲說:
「我同情你,我們從小就要好,能幫你肯定幫你,可是……可是這件事實在為難我──」
夏信發轉頭向瘦小姑娘看看,瘦小姑娘本來看到晶華像是在哭,想過來替晶華說好話,見夏信發好像很忌諱她在場,就背起畚箕走了。
夏信發接着小聲說:
「現在大隊也很看重我,正培養我入黨,要是入了黨,我就能被推薦上大學……」
他看了看晶華的臉,看她是不是相信。
夏信發明白,憑他,入黨入學等到老都輪不到他,不要說他娘和騰龍相好已經是隔年黃花,就是那時,騰龍也不會讓他入黨入學/但是他覺得晶華也許會相信,特別是他這次輕易地得到了管桃林的美差,為此村里還沸沸揚揚了一陣,都說騰龍做得過分,為原來管桃林的老頭抱不平。
他見晶華的表情,果然沒有疑心,就說下去:
「要是我包庇了你,萬一被人檢舉,我的前途就泡湯了。這還是小事,要是我成了反革命,我家就是反革命家庭,我會連累我娘我爹,你曉得,有多少蔣家村人恨不得一下子滅了我們夏家……」
「你不要說了!」晶華哭着大聲說。
她哭得更厲害了,用臂彎悶住嘴,竭力讓聲音變小。
夏信發似乎被她感動了,發着顫音說:
「你不要哭,不要哭。」
他又壓低聲音:
「讓我想想辦法,想想辦法,想一個兩全其美,沒有後顧之憂的辦法。」
他叫她到稻草房裏去商量。
到了稻草房,夏信發坐到床鋪上,雙手托腮想了好一陣,突然拳頭擂床,說:
「我豁出去了!」
他抬起頭來,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晶華,眼裏佈滿了紅絲,淚光閃閃。
「如果一定有風險──」晶華低聲。
她又哭起來:
「寧可我再去被他們批鬥的……」
夏信發大聲打斷她:
「誰叫我愛你呢!愛一個人,就要為她付出!我決定了,我要保護你,即使有多麼大的風險!」
晶華張大淚眼看看他。
她只讀了半年小學,還不知道這個「愛」的具體含義,她只聽說過愛毛主席,愛黨,愛人民,愛集體,愛勞動,在她的腦子裏,「愛」等同於「喜歡」。
夏信發最後說,為了以防萬一,她現在得寫一張檢討給他,這樣,以後要是有人檢舉了,他就可以說她改過自新了他才不報告的,對她對他都有利。
說着,他從衣袋裏拿出紙筆來。他叫晶華趴在床上寫,由他說出檢討的內容來。
他儘量用簡單的詞,但晶華還是很多詞不會寫,不會寫的詞,他就寫在另一張紙上讓晶華抄上去。檢討是這樣寫的:
「由於我對以前批林批孔鬥爭不滿,仇恨xx階級,反對xx主義,偷了二個桃子,以後一定老老實實改造。」
晶華在寫時提出異議,說「我偷桃子只是為了吃,沒有那麼想」,夏信發說,這樣寫才深刻,才能過關。
晶華很感激夏信發,特別是當她越來越多地從廣播裏聽到「批林批孔」四個字的時候。
她到桃樹林拔草時,就總是拿點米糕、熟番薯、炒瓜子、炒豆之類的東西給夏信發吃。他們兩人仍然和以前一樣桃林里打打鬧鬧,只是動作要比以前溫和得多了。
其他姑娘都以為他們在戀愛了,對晶華說起夏信發時總是說「你那位」,對夏信發說起晶華時,也總是說「你那位」。
夏信發自己也覺得他和晶華進入了戀愛階段。按照蔣家村的慣例,小伙子覺得和姑娘交往得差不多了,就托媒人去提親,沒多久,他就叫他娘托章文嫂向晶華父母提親。
小猢猻夫婦倒是非常樂意,夏家雖然是外姓,畢竟富得淌油,只是現在有人來提親,不像舊時代爹娘說了算,主要還要女兒同意。
當他們問晶華時,晶華揩起了眼淚,說:
「以後再說!」
說完了就哭。
「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同意就同意,哭什麼哭!」小猢猻大聲說。
章文嫂把晶華的「以後再說」帶給夏信發的母親蔣美慶。
既然是「以後再說」,過了些日子,蔣美慶又托章文嫂去說提親。
「讓我想想。」晶華說。
估摸着「想」得差不多了,夏信發又叫他娘托章文嫂去說。
「我還小。」晶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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