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部門對命案的重視程度僅次於槍案,要遠遠超過其他刑事案件。
一是因為命案的社會危害性在所有刑事案件中最大,二來中國有珍視生命的傳統,有「人命關天」之說。破案率越高,破案速度越快,越能讓那些企圖害命者減少僥倖心理,有利於威懾與中止相關的犯罪行為,保護生命。
然而,公安幹警是人,不是神。
有的命案很快就能偵破,有的則如大海撈針,可能動用數百警力、耗費百萬經費,都無法將兇手繩之以法。
有了明確的調查方向,西郊公安分局迅速行動起來。
局長丁承友、刑偵副局長張宜亮親自坐鎮指揮,重案隊人手不夠,緊急從各責任區刑警隊抽調。考慮到一些企業為節約成本往往自己組織工程招標,而不是委託專業的招標機構。網監大隊的網絡警察也在他們的命令下,從網上搜索有關於防腐工程的招標信息。
昨晚一夜沒睡好,要不是擔心在指出調查方向的前提下他們仍找不到第一現場,韓均早和張琳一樣回去了。
在局長辦公室對面的休息室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半。
走進刑警大隊會議室,只見裏面煙霧繚繞,煙灰缸里煙頭堆得像小山,嗆得人連呼吸都困難。隔壁警務室里電話此起彼伏的響個不停,一份又一份材料被女警接二連三的送進來,看一眼就扔,扔得到處都是。
姜怡看樣子沒睡,精神還挺足,一看見他便放下電話道:「師傅,您起來了,肚子餓不餓,我去幫您找點吃的。」
「不用了,」韓均看了趴在桌子上休息的丁承友一眼,低聲問:「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進展?」
「上午一散會,王隊就親自去代理商和經銷商那兒了解情況,人家非常配合,出貨單和送貨記錄都讓我們複印了一份,線索很多,需要一一核查。您知道的,江城造船業這麼發達,沿江大大小小的船廠幾十個,又多多少少採購過,光船廠這一塊兒就投入一大半警力,張局都親自出馬了。」
在一條遠洋船舶的總造價中,塗裝往往能佔到六分之一。少則數百萬,多則幾千萬,而且時不時的要維護,可以說船廠是重防腐塗料企業的主要客戶。他們先從造船廠着手沒什麼不對,畢竟船廠大多在江邊,相對集中。
韓均不可置否的點了下頭,接過她遞來的線索登記簿,一邊翻看着一邊問道:「你估計把船廠查完要多長時間?」
「最快也要到明天下午吧,總共就這麼多人,基層派出所又不能輕舉妄動,不然很容易打草驚蛇。畢竟抓到兇手才是最終目的,否則找到第一現場也沒用。」
最後一頁的倒數第二行,赫然寫着「江城化學工業集團」,韓均流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容,放下登記簿道:「生薑,我們也去碰碰運氣,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可是……可是丁局……」
「看他都流口水了,肯定這些天沒休息好,別吵醒他,我們走我們的,跟你那位同事說一聲。」
領導也沒說非要她留在這兒,實在沒地方去才呆在這裏幫忙的。人家在外面查案,她在這兒吸二手煙,早想找個機會開溜。師傅一開口,姜怡求之不得,跟坐在角落裏整理材料的戰友打個招呼,便拿起一張沒裝訂的線索清單複印件溜之大吉。
上午露了個臉,但也僅僅是露了個臉。
想真正的揚眉吐氣,只有親手抓到兇手。一出門,她的狐狸尾巴便露出來了,舉着複印件興高采烈地問:「師傅,我們先去哪一家?」
韓均假作沉思了片刻,若無其事地笑道:「他們從前往後查,我們從後往前查,先去最後一家。」
「行,就最後一家,老天保佑,千萬別讓我們白跑。」
想抓兇手想瘋了,真是個不諳世事的丫頭,韓均側身了她一眼,皺着眉頭道:「生薑,你打算就這麼兩手空空的去?我們是去抓兇手,不是去旅遊。快去想辦法搞把槍,搞副手銬,如果有防彈衣也幫我帶一件,我在車上等你。」
姜怡這才想起她赤手空拳什麼都沒有,撓了撓脖子一臉不好意思地輕聲道:「師傅,國內不是國外,槍支管理很嚴的,我剛參加工作,他們不會借給我。就算借也要先打申請,要領導簽字才能借到。」
「那怎麼辦,去食堂找把菜刀?」
姜怡發現自己很沒用,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說:「師傅,我……我……我可以借到警棍,可以電擊的那種。手銬也沒問題,防彈衣就不用了,國內沒那麼多槍。」
看着她那副窘相,韓均差點爆笑出來,揮了揮手催促道:「警棍就警棍吧,總比兩手空空好,記得檢查一下電有沒有充滿,別到時候只能真當棍子使。」
「您放心,我挑個新的,保證好用。」
第一家在江邊,是一個正在施工的油庫項目。民工們的工作時間很長,要干到看不見作業才收工。
項目經理、施工員、安全員和監理工程師都在,聽完來意,直接把他倆帶到倉庫,十幾桶阿克蘇諾貝爾公司生產的氟碳漆碼得整整齊齊,一桶都沒開-封。從手機里翻出被害人的照片,他們也沒見過,不出意外的一無所獲。
在路邊找了個小飯店,隨便吃了點晚飯,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十幾公里外的精細化工園區。
江城化學工業集團在這一片很有名,佔地二十幾萬平米,是全球知名的二苯胺及其下游產品專業生產企業。主要生產二苯胺、烷基化二苯胺、防老劑、液氨、氨水等,廣泛應用於醫藥、農藥、火-藥、染料、潤滑脂、潤滑油、塑料、合成橡膠及其製品等各個領域。
大集團大公司,十二層的辦公樓比區政府還氣派。
在總部值班的陳副總顯然沒少和政府部門打交道,一聽說韓均來自省司法廳、姜怡來自區公安分局,立即熱情無比的把二人請到了他在十樓的大辦公室。
「韓調研員、姜警官,我是負責安全生產的,不然不會這麼晚沒下班,採購部到底有沒有採購您二位所說的那兩種防腐塗料我不知道,但老廠區這段時間確實在搞設備維護,防腐是很重要的一塊,預算好幾十萬呢。」
韓均明知故問道:「陳總,老廠區離總部有多遠?」
「不遠,就在馬路對面,晚上看不清,白天很顯眼,一個立式大儲罐,旁邊都是管道。」
失手殺人的兇手就在對面,韓均不敢有任何大意,略作沉思了片刻,抬頭問道:「陳總,我們想去對面看看施工現場,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啊,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去找兩頂安全帽,我陪你們一起去。」
步行穿過馬路,三人說說笑笑的來到一道大門前,見門口有監控,門邊的傳達室里有保安,韓均停住了腳步。
「韓調研員,姜警官,塗料應該在前面的倉庫里,門衛有鑰匙。」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一邊環顧着四周,一邊輕描淡寫地問道:「施工隊住哪兒?」
「噴油漆不是蓋房子,沒幾個人。考慮到這兒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想租房子都租不到,就讓他們暫時住老宿舍。我們不是蓋新樓了嗎,自己工人都搬走了,老員工宿舍空着也是空着,而且他們住也住不了幾天。」
陳總掏出手機,翻出一個號碼,接着道:「他們經理姓鍾,是個小伙子,挺能幹的,我們集團防腐活基本上都交給他。」
韓均走進傳達室,若無其事地說道:「陳總,能不能請鍾經理過來一趟,就說您想看看工程進度。」
陳總一愣,忍不住問道:「韓調研員,姜警官,是不是小鍾出事了?」
「就是向他了解點情況,這麼晚了說公安局有人找,沒事也要把人家嚇出點事,陳總,您說呢?」
「也是,不過那小伙子真挺好的,挺能幹,挺會來事。」
當着二人面打完電話,不一會兒,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從廠區里開了過來,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小伙子推開車門,邊走邊笑道:「陳總,這麼晚了又這麼熱,您不坐在辦公室里吹空調,也太敬業了吧。」
傳達室有兩個門,一個朝着廠區,一個朝着馬路,見師傅背靠着北門沖她使了個眼色,姜怡心中一凜,不動聲色站到了門邊。
鍾海俊走進傳達室,只注意到對面的陳總和穿便服的韓均,像往常一樣掏出包軟中華,指了指着窗外「嚴禁煙火」的牌子,又非常誇張的比劃了一下,遞上香煙道:「陳總,我們都在伸縮門外邊,抽一根兒不算違反規定,我給您點上。這位是您朋友吧,來,搞一根兒。」
他真的很會來事,見韓均接過香煙,又轉過身去準備給保安發。當看到穿着一身警服的姜怡,當看到姜怡已經把門關上時,整個人一下子傻了。
陳總不明所以,吸了一口煙,像往常一樣調侃道:「小鍾,公安局的同志想找你了解點情況,你小子肯定沒幹好事,肯定是在我們這兒賺了點錢,去外面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又不想認賬,是不是?」
鍾海俊強按捺下心中的恐慌,回頭道:「陳總,您……您別開玩笑了,公安局找我……找我了解什麼情況。」
這麼晚了,明天下午還要隨康副省長出國,韓均可沒時間跟他墨跡,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
「鍾經理,死者陰-道里有精斑,外面有監控。如果不出意外,在你車裏和施工現場還能找到血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心裏應該非常清楚我們為什麼來找你。」
「什麼……什麼死者,什麼精斑,公安同志,您……您說什麼呀。」臉嚇得煞白煞白的,額頭上的汗珠像黃豆般大,表情已經出賣了他,卻依然裝糊塗。
「聽我說完。」
韓均輕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不承認沒關係,我不要你承認,我只想告訴你我很惋惜很痛心,你說你這麼精明能幹的人怎麼會幹那樣的傻事,失手傷人搞得像故意殺人,要是遇上那些學藝不精的法醫,你跳進黃河你都洗不清。」
師傅太神了,現場沒去看,光憑嫌疑人表情和反應就一眼斷定他是兇手,不僅把陳總和保安搞得目瞪口呆,連姜怡都大吃一驚。
鍾海俊這副驚慌失措的樣子,讓她意識到應該錯不了,正準備掏手銬,韓均接着道:「自首吧,別一錯再錯了,用你自己手機打110,我們坐這兒陪你一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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