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春看着手裏的芍藥圖,迅速沿着線頭拆了,「沒繡好,亂七八糟的。」
隨着她的動作,那股醉人的芍藥香味也消弭於無形。
月蘭並未看見她手中的圖樣,兀自覺得奇怪,秋日裏怎會有芍藥香味。莫不是,自己聞錯了。
「公主殿下,皇上要替花少主接風洗塵,請您出席晚宴。」
許三春的手一頓,唇邊浮起一抹無奈的苦笑。
他,就不能放過自己嗎?
然而這是皇上的命令,自己又怎敢違逆?
晚宴的規模不大,仍然在踏月樓里舉辦。自從許三春進宮起,除了早朝,她就沒有看見嵩烈帝離開過踏月樓。
說是晚宴,嵩烈帝仍然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上。不同之處只在於,他的面前放了一張案幾,用來盛放菜餚果品。
除了花暮辰,還有吳貴妃和軒皇子,幾名許三春未曾見過的嬪妃和公主。
女樂撫完一曲,歌舞完畢,殿內的氣氛又變得幽深冷清。這個大殿實在太大,多了這些盛裝出席晚宴的人,也不能改變大殿原有的幽暗空曠。
嵩烈帝舉起了杯,道「今日這是家宴,就不要拘着了!在這裏,暮辰你就不要再自稱微臣,朕小時候還抱過你,也是看着你長大的人。」
花暮辰起身,恭敬作揖道「微臣不敢。」
「看!你又不聽話了。」嵩烈帝佯怒道「如此,就罰你彈奏一曲,給朕賠罪!」
一言既出,吳貴妃舉筷的手一頓,不露痕跡地夾了一筷子菜到了軒皇子的碗裏,輕聲細語道「這道鹿肉做的極美,你多吃一點。」
其他人的修為就遠不如她,愣怔之後忙都掩了神色,品茶的品茶吃菜的吃菜,眼角餘光卻忍不住瞥向花暮辰。
許三春心頭一緊,默默捏緊了手中的絲帕,沾了沾嘴角的茶水。
嵩烈帝,他這是什麼意思?
花家是百年世家,雖為臣子卻勢力龐大。花家嫡系不在朝中有任何官職,但在朝在野聽從花家命令的人只多不少,是以,見到嵩烈帝便以臣子自居。
可以這樣說,花家的勢力,僅次於皇家。因為藏着暗中,所以就連皇帝也不清楚,花家究竟有多龐大的實力。
而樂工,在大商朝屬於賤籍。
士大夫階層中,都會有附庸風雅的行為。朋友之間吹奏一曲,是難得的雅事。千金貴女,也都會從小學習琴棋書畫來陶冶情操。
但,這絕不代表他們這樣身份的人,會當眾撫琴彈奏獻藝。這從根本上來說,壓根就是兩回事!
撫琴奏樂,是將花暮辰一個堂堂花家少主當做奏樂的樂工同等看待。
這樣的道理,就連剛穿越來一年多的許三春都明白,嵩烈帝更不會不明白。他故意這樣折辱花暮辰,究竟是何目的?
大殿內的空氣,靜了一靜。
許三春發現,就算他那般可惡,自己卻忍不住擔心着他,想要幫他。
她緩緩放開手中的絲絹,正要準備開口時,卻見到對面的紅袍一動,花暮辰長身玉立,含笑拱手道「只要陛下不嫌棄微臣技藝不精,微臣自當獻藝。」
說罷,他信步走到古琴前坐下,一系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自如,引得偷眼看他的公主們紛紛輕嘆。
許三春垂眸看着杯中翠綠的茶水,他還是那樣,還是那個無論走到哪裏,都會驚動一片芳心的那隻絕世妖孽。
花暮辰安坐於琴案之後,信手試了試琴弦。
他神態自若,仿佛絲毫沒有察覺這是對他身份的折辱。
修長的手指觸碰上琴弦,從他手下流淌出的音符仿佛都多了一層魔力,讓人細心聆聽不敢打擾。
琴聲裊裊,飛出大殿,直入雲霄。
許三春不懂音樂,卻也能聽出來琴聲中蘊藏着的深情款款。在琴聲中,訴說着兩情相悅的美好,久別重逢的喜悅,以及那徹夜不眠的入骨相思。
奏到最後,大殿內響起了花暮辰的吟唱聲。
沒有歌詞,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他的情緒。那是一種被逼放手的無奈,一廂情願的痴情,以及悲愴的嘶吼。
一名庶出公主聽得流下淚來。
難道,這世間竟然有能拒絕眼前這名男子的人嗎?
許三春幾乎要握不住手裏的茶杯,身子輕輕顫着。
他,到底想做什麼?
既然她能聽出來,這場的人就都能聽明白。當着嵩烈帝的面,他這是在做什麼!
一曲奏罷,殿內寂靜無聲。曲中的情意太過濃烈,彈奏之人的情緒如此濃郁,讓所有人都深陷其間。
花暮辰閉了閉眼,手指按上琴弦發出「錚」地一聲響。
這一曲本就是為她所做,卻沒想過第一次彈奏出來,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
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洶湧的情緒。
果然,只要一碰到她,事態就會失去控制。
他起身,走到中間對着嵩烈帝深施一禮,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直到此刻,殿中眾人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
「好!」嵩烈帝帶頭鼓掌。
見到父皇鼓掌,那幾名公主早就按奈不住,紛紛叫起好來。
「暮辰,聽你這一曲,可是有了心上人?」嵩烈帝問道。
花暮辰朝着許三春深深看了一眼,卻矢口否認道「只是閒來無聊時作的傷春悲秋之作,讓皇上見笑了。」
嵩烈帝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裏,笑着問道「你也到了該娶妻的年紀,害什麼羞?姜家姑娘對你是一往情深,你卻是辜負了人家。」
花暮辰苦笑道「那是長輩替微臣定下的親事,微臣只是拿她當做妹妹看待。娶了她,才是誤了她一生。」
「看不出,暮辰還是至情至性之人。」
花暮辰拱手道「微臣不敢當陛下之讚譽,只是這要過後半輩子,由不得微臣不謹慎。」
他不敢指望着嵩烈帝能全盤相信這番話,但只要有那麼一星半點的相信,對他來說也就夠了。
嵩烈帝半闔着雙目,道「既然你和姜家姑娘無緣,作為你的長輩,我也想替你撮合一門合心意的親事。」
此言一出,在座各位公主的芳心都怦怦直跳起來。
怪不得讓她們都來參加晚宴,難道竟有此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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