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默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修正了自己的表情,把所有的疲倦和煩躁全都藏在了自己的深處,等待着安小語到來的那一刻,他相信他最親信的手下不會讓他等太久。筆神閣 bishenge.com
果然,「信封」匯報說任務已經完成,馬上就會到達。站在臨時作戰指揮室的艙門前,遲默帶着溫和的笑容等待着,他想着,安小語會帶着滿面的淚水,跑向自己,然後撲進自己的懷裏,哭着說「想你。」
然後他會摸着她的頭,告訴她「我也想你。」
再然後,一切就都還可以挽救。
想着想着,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溫柔起來。就在這個時候,艙門打開了,遲默向前一步,想要將激動得淚流滿面的女孩抱在懷裏。但是,剛剛邁出了半步,雙手還停留在半空,他停下了。
事情好像有什麼不對,安小語並沒有向他跑過來,撲進他的懷裏,而是站在門的那一邊,仿佛門打開了,兩個人卻仍然在兩個世界的壁壘兩邊。他的心裏狠狠抽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信封」,而對方給了他一個不妙的眼色。
「是真的嗎?」安小語哭着問。
安小語的臉上確實像他預想的那樣,掛着淚水的痕跡,但卻不是激動的眼淚,她的眼神傷心欲絕,身體顫抖着,用絕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從前那雙充滿信任的眼睛,已經變得讓他發寒。
遲默慢慢地放下雙手,看着眼前的安小語,想不到任何的話去解釋,也想不到任何的方法再去欺騙,或者本來他就不該這樣騙她?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她的話,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終於停留在了冷冽,他轉過了身,「信封」馬上就伸出了手,和「教材」一起抓住了安小語的胳膊。
流了多少的眼淚,經歷了多少的挫折,安小語從來沒有哭出聲,她總是偷偷抹掉自己的眼淚,假裝自己還依然堅強,就能夠去面對接下來的困難,用心裏抱有的希望,期待風平浪靜。
但是,終於,安小語哭出了聲來。
她伸出手,想到遲默的身邊,問他是不是假的,是不是騙他的,但是她被死死地拽住,拼盡了全身的力氣,都沒有掙脫,也沒能前進一步,這一刻,遲默變得格外的遙遠,咫尺天涯。
遲默背對着她,低頭看着桌面上的報告,時不時地發出一兩條命令,把她放在了一邊,就像扔掉一塊垃圾,安小語看着整個指揮室,所有的工作有條不紊,變成了與她無關的世界,她的心裏漸漸地冷了,最終,所有的問題都沒有問出來。
見她老實了很多,「信封」也沒有忍心強行抓住她,鬆開了自己的手,安小語抬起手摸了一把眼淚,她看着遲默的背影。就在前些天,這個背影還是她的整個世界,還是那樣的包容着自己,可以緊緊地依靠。
她顫抖着,輕聲問:「我會死嗎?」
遲默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停頓了一下,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只是輕輕擺了擺手。
「信封」扶上了她的肩膀:「走吧!」
安小語又擦了一把眼淚,衣袖瞬間就濕透了,她轉過身,出了指揮室。
艙門關閉,沉悶的聲響好像打在了遲默的身上,讓他肩膀往下一沉,整個屋子裏所有人的聲音都壓低了,假裝沒有看到自家指揮官的樣子,全都顧着自己的工作。
遲默伸出手,使勁捏了捏眉心,重新站直了身子。現在安小語已經找回來了,實驗應該繼續下去,只差最後一步,他就可以結束這件事情,所有的不愉快都會消失不見,得到他一直想要得到的那一切,權利、地位、聲名、財富,那是他這些年,自從他被廢除了經脈之後,一直拼死爭取的東西,而此刻,這些東西就要握在自己的手上。
他想起了那一年的事故,想到了那些問都沒問就廢掉自己經脈的人,想到了大學三年受到的嘲笑,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踏上機甲時的興奮和自豪,想到了在模擬戰場上駕駛機甲蕩平四方的豪情,這一切都化為了隱忍沉潛,到底能夠換來一個什麼樣的結果,成敗在此一舉!
想到這些,他就重新振奮了精神,深吸了一口氣,下達了等待反攻的命令。
但是還沒等他臉上的笑容完全成型,通訊器里突然傳來自己手下研究員的聲音。
通訊器里的聲音格外的嘈雜,玻璃破碎的聲音,實驗器材掉落地板的聲音,撕裂肉體的聲音,雜亂無章的槍擊,以及慘絕人寰的嘶喊... ...還有另外一個聲音,蓋過了所有的悲慘,像是壓在人心頭的冬雷。那是一種獸吼一般的叫聲,不知從何而來,又從不間斷。
向他求救的研究員帶着充滿恐懼的哭腔,用生命在對着通訊器哀嚎:「長官,實驗體... ...啊!」
一陣電流音之後,通訊戛然而止。
遲默怔在了原地,他手裏拿着通訊器,似乎不敢相信,就在自己即將成功的時候,功敗垂成?這就是我嗎?
他木然地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通訊器,又抬起頭看着指揮室里的每一個人,身體開始顫抖起來,臉上的表情變得越發的猙獰。幾秒後他閃電一般地衝出了指揮室,房間裏只留下了他聲嘶力竭的吼叫在迴蕩:
「增援!增援!」
安小語被「信封」帶着去了實驗室。
依然是那個實驗室,明明才過了一個晚上,安小語突然覺得世界已經不是她之前生活的那個世界了,而似乎自己,也開始變得不是以前的自己。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信封」掏出了門卡,剛要打開門,卻聽見艙門那頭有什麼狠狠地撞在上面,傳來沉悶的聲響,仔細聽,門的那邊響起了槍聲。「信封」眼睛習慣性地眯了一下,拉着安小語向後退了一步,端起了槍,對準艙門。
面對各種的變故,安小語已經開始變得比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更加淡定了,她只是默默地找了一個她覺得相對安全的角落,把整個人縮了進去,準備着隨時逃跑,等待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的危險到來。
不管怎麼樣,總要面對不是嗎?她想。
艙門馬上敞開了,不過不是被打開的,也不是撞開的。厚重的合金艙門上伸出了一隻血淋淋的手臂,胳膊上的傷口甚至深可見骨,然後是另一隻手,就這樣硬生生地將雙層的金屬門從中間撕成了兩半。
安小語看過去,就看到了裏面的人,雖然沾滿了鮮血,但是她還是看得出來,這是當初實驗室那邊綠色艙室里泡着的人之一,本來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樣的實驗,她現在有些明白了。
但是這種類似的實驗,她只在小說和電視裏看到過,就算不清楚帝國法律,也知道是犯法的,怪不得所有人都要針對這項實驗,但是現在這個試驗成功了嗎?自己對實驗到底有什麼樣的重要性?這個人又是什麼情況?
還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信封」當機立斷開了槍,槍響了兩聲,槍管還兀自冒着白色的厭惡。但是所有人都發現,門內的人影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接着就是一道影子閃過,安小語看到了殘肢斷臂揚起,滾燙的血液落在了地板上。試驗品並沒有把他們殺死,只是將他們拿槍的手撕裂開來,不到幾秒鐘就解決了戰鬥,隨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小語,轉身離開了。
安小語不知道他要去哪,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馬上他離去的方向傳來了密集的槍聲。她咬了咬牙,站直了身子,從癱坐在地上處理斷臂的「信封」旁邊拿起掉在地上的門卡,向着相反的方向離開。
「喂!」
安小語回頭。
「信封」看了她一眼,伸出僅剩的一隻手,指了指右邊。
安小語愣了一下,點點頭,無聲地道了謝,沖向了樓道的盡頭。
她不知道「信封」是什麼意思,但是本來就不知道往哪邊走,只能抱着最後一絲對人性的信任,出了艙門向右拐過去,身後的槍響慢慢地逼近,她想都沒想,一直向前走,通過了不知道多少的艙門,終於,打開下一道門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熟人。
安小語覺得似乎是上天註定的,每當她將逃亡的路走到無處可走的時候,最後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居然都是白莧,這個當初她最抱有敵意的人,不管是遲默還是關覺,都至少保存着對她的尊敬,卻一直是這個對她不屑一顧的高傲女人,在親自冒險幫助她。
一回生,兩回熟,白莧什麼都沒說,帶着安小語走了另外一條很窄的路,到了裝備組,再往前面走,就是大區通道,安小語問:「上去嗎?」
白莧點點頭。
白莧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牆壁上靠了一會兒之後,不但沒有和冰冷的牆壁一樣的冷靜下來,反而心頭的怒火越燒越盛,最後居然沖向了遲默的實驗室想要去救安小語。
剛剛遇到安小語的時候,她覺得這就是一個還沒有走出東荒的傻丫頭,根本不屑去理,但是慢慢地,她覺得遲默對這個女生有一種特別的關照,於是她開始警惕起來,她不能眼看着和這個基地無關的,甚至擁有着美好青春和大好前程的人,被卷進遲默的事情。
所以她找遲默談過一次,甚至還當面警告了安小語。但是這個女孩就這樣被遲默一步一步地騙進了圈套,讓她覺得這個人沒得救了,於是從來都沒有給她過好臉色。
但是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渴望救下她的性命?
白莧捫心自問,她這些年跟在遲默的身邊,試圖挽救這個走向歧途的男人,因為她愛他,不想看着他一步步繼續沉淪下去。這些年,她見過太多的人毀滅在遲默的手裏,有些人甚至比安小語的歲數還要小,但是她從來都沒有覺得,這些人的性命比遲默的醒悟更加重要。
但是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裏?
她想不通,也沒有時間讓她仔細去想,身後的嘈雜越來越近,遲默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圍捕逃走的實驗體,搜索安小語的去向,後路已經被斷絕,根本到不了檢查組一方控制的部分,只能逃到工業區,找到工業區的武裝人員,才有可能保住安小語。
打開中央通道的升降梯艙門,白莧鬆了一口氣,兩個人進了艙門,她按下了a1的按鍵,艙門慢慢關閉,安小語甚至看到了中央通道入口的地方奔跑過來的士兵,然而他們終究慢了一步。
「砰!」
一聲槍響,艙門隨即徹底關閉。
安小語怔怔地,看着白莧倒在了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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