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恨人 061、小藍

    七日後,秦不羨從帝京驛取來一個三百里加急的包裹,不由分說將我推到榻上,接着就開始扒我的衣裳。筆神閣 bishenge.com

    「你要做什麼?」本王臉一紅。

    她淡定地拆開包裹:「暫時用來封你的刀口的,總流血也不是辦法。」

    「古南國神膠?」

    秦不羨眉毛上揚,似是不可置信:「你想起來了?」

    我道:「以前有個大夫告訴本王,古南國有神膠,塗在潰爛的皮膚能生新肉、長新皮,且重生的皮肉與人身上的皮膚幾乎無差別。」

    她點點頭,打開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裹,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青瓷盅。我本以為裏面就是傳說中的神膠,可打開盅蓋沒有看到想像中的神膠,倒是發現裏面慢慢爬出來一隻蟲子:那蟲子身長半寸,通體雪白,蟲頭看不到眼睛,只有兩隻觸角發出忽明忽滅的淡藍色光。

    秦不羨輕輕地把它捏出來,放在我心窩的刀口處,那蟲子便十分靈性地伸了個懶腰,接着低頭尋着血水開始蠕動。

    我心上生出細微的似是被啃噬的疼痛,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發現是那蟲子確實在吃刀口處的腐肉。

    「它得先吃飽了才能出膠,你這傷口又長又深,它一來一回月末得花兩三個時辰。你先睡一覺罷,我叫徐將軍過來守着你。」秦不羨道。

    我趕緊起身把她拉回來,這動作太大心窩處的蟲子頓時不穩,得虧它嘴快地咬住我的肉,才不至於被摔下去。本王低頭一瞧,發現這蟲子貌似也有脾氣似的,兩個藍光觸角掄起落下,啪啪地打我十分不留情面。

    秦不羨把我推下,不快道:「你起來做什麼?」

    本王訕訕一笑,不要皮不要臉道:「我現在不困,你別走,陪我說會兒話。」

    秦不羨道:「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忙,有什麼事改日再說罷。」

    於是,在本王百般不情願下,半刻鐘後,坐在我面前的變成了徐光照。

    徐副將對這隻蟲子十分感興趣:「它長得可真漂亮。」

    本王看着手中高僧手書的《莫生氣》,輕嘲一聲:「也就那樣罷。」

    這蟲子觸角一頓,又急速落下來,挑着生肉又咬又打,恨不能順着我這刀口把我心窩打穿。

    徐光照眸光炯炯:「它聽得懂人話?!」

    本王也開始驚訝起來,愣了片刻,又故意補了一句:「你爹娘怎麼把你生得這麼丑?」

    蟲子便急了,剛才還是不緊不慢地蠕動,聽了這話瞬間風馳電掣圍着我那傷口跑,邊跑邊咬,發泄了一通後才停下來繼續工作,只是它方才咬過的地方滲出血水來變成了一個圖案……

    徐光照嘴角抽了抽,指着那個圖案道:「殿下,它好像在上面咬了一隻……王八。」

    咬王八。

    咬本王。

    本王是王八。

    這隻蟲子,叫本王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它待會兒還要吐膠封我的傷口,我恨不能現在就一掌拍死它。

    秦不羨不知去了哪裏,到了晚上才回來,此時我心窩處已被那神膠封好,與之前看不出兩樣了,那蟲子也爬回青瓷盅里,耷拉着兩個觸角,沉沉睡過去。

    我提了兩壺桂花酒,揣了一隻燒雞,問秦不羨:「屋頂月光很好看,要不要去上面坐一坐聊聊天?」

    她點頭跟我上了屋頂,可坐下來後,本王竟一時腦空不知道說什麼了,氣氛便有點尷尬,我只能把話題往今日那蟲子身上引:「這蟲子叫什麼名字,你從哪裏弄來的?」

    她隨意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月亮,淺淺道:「是以前師門裏的一位長輩為我養的,他給這蟲子取名叫小藍。」


    「可它的身子是白色的,為什麼不叫小白?」

    秦不羨接過酒,眼底帶笑:「那位長輩說過,這世界上有一種精叫『抬槓精』,若是取名叫『小白』,肯定還會有人問你為什麼不叫它『小藍』。看來殿下也深得抬槓精的要義精髓,所以一語中的。」

    「咳咳……你方才說這蟲子是師門裏的一位長輩養的?」不知為什麼,我腦海里萌生的第一個詞就是「師叔」,於是乾脆將疑惑問出口,「可是你曾提到過的那個叫尹酒的師叔?」

    「嗯,是他。」秦不羨言語之間十分乾淨又十分坦蕩,像是投入這夜幕這風中的一束白月光,叫我都不忍心再把她口中的「師叔」同夢境裏那個縱慾又混賬的本王聯繫起來。

    可我又發覺哪裏不對勁,一種不好的預感緩緩繞到心頭:「他為什麼會為你養這種蟲子?你身上也有癒合不了需要用神膠封起來的傷口麼?」

    她聞言身形一滯,突然不說話了,酒也灑出來一些。

    這反應讓我心中的猜測更加確認,我望着她,皺眉問道:「你都是哪裏受過傷?」

    許久之後,她才揚起一個輕快的笑,輕快到一晃而逝,連風都未捕捉到:「你且認為我就是一個細皮嫩肉無罪無憂長大的人就好了。」

    細皮嫩肉這個詞激得我心尖疼。

    是啊,我曾幾次用細皮嫩肉這個詞形容她。

    南境歸來,王府喝酒,我居高臨下審視逼問她:「秦大人二十來歲的年紀,花容月貌細皮嫩肉,能嘗過什麼手段?我大錦天牢十大酷刑,你嘗過幾個?」

    關帝廟前,餛飩麵攤,我話中帶刺肆意嘲諷:「從你性情孤傲、不近人情,細皮嫩肉、美貌無雙里看到的。……看看他,風餐露宿都化成皺紋寫在了臉上,你想想自己,想想以往那些年歲,過得是不是神仙日子。」

    我從來沒有覺得這種人會經歷過苦日子,如果不是看到這隻蟲子知道它的來歷,本王怕是會到死都認定她從出生到現在都是這樣安然無缺的模樣。

    「羨羨,」我喟嘆一聲,「你能跟我講一下你是如何落下傷的麼?」

    她啞然失笑,歪着腦袋,露出看戲的表情:「你想聽?」

    「嗯。」

    她眸光淡淡的,也沒有大苦大悲的神情,整個人安然得不像話,以至於她用不慌不忙甚至輕快自在的語氣說出年少的經歷的時候,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能將故事中的那個姑娘同面前的秦不羨對應起來。

    錦國二十六年,冬至,中原大陸版圖上的南國,一日之間歸於大錦。

    秦不羨隨母親一路南逃,本想渡過南、寧邊境大河,可一路上官兵追捕,盤纏被搶,母親本就身體不好,最後急火攻心撒手西去。她一個人在被俘的南國流亡,那幾年裏,她幾乎沒有吃飽過一頓飯。

    戰爭給戰敗的國家帶來的精神之牆的打擊與摧殘遠比城牆被毀、防禦瓦解來得更深更刻骨,南國亦是如此。在一段時間內,南國世風江河日下,人心更與鬼頗同,歹意肆虐不已,惡念層出不窮。

    年少的小姑娘在這種環境下有多慘呢?

    她曾在大雪天,給東街酒樓的李掌柜搬了三車木炭,可李掌柜欺負她,最後只扔給她一個冷饅頭,她揣着那個饅頭,跪在雪地里一點一點撿着木炭碎屑,半個時辰後好不容易撿滿了兩個口袋能夠生一個時辰的火了,可她膝蓋受寒幾乎站不起來了;

    她說自己在城南一家說書館裏謀了個差事,那個說書館給聽書客免費供茶,她便在裏面做燒水丫頭,只是在書館的伙房裏燒了一個月的水,才換了三十個銅板,誰知剛領了錢出門就遇上身強力壯的乞丐,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錢袋子就被奪過去,乞丐見她也可憐,才給她留下了三個銅板;

    後來她聽說浣溪街的張大姐家開染坊,在她那裏,挑十缸水可以換一塊方布,她便勤勤懇懇地挑了半年的水,可張大姐以她還小用不了多少布料為由,只給她裁了一小截布,她自己縫了一天把邊角料都用上,勉強做了一件短衣裳,可那衣裳夏天穿還好,冬天穿着怕是要凍死在牆角——於是她便再去搬木炭,帶着李掌柜給的饅頭,去城南說書館伙房裏燒水,順便烤一烤火。

    如果說身體上的苦痛傷病如同四季輪迴春夏更替,寒冷難耐的冬季忍一忍會過去,那心理上的折磨誘惑便如同深淵沼澤幽冥地獄,一步踏錯便再無回頭之日。

    「最難的一次,大概是被勾欄的老闆盯上那回。我在曉夢樓後面的碼頭邊洗了個臉,就被那裏的老闆看上了,她說我模樣生得很好,養兩年就能做曉夢樓里的花魁。那段時間老闆日日好茶好菜招待我,連體力活都不讓我做,生怕我身上再添別的傷疤。」

    「你……你可順從她的想法了麼?」我小心翼翼地問,心裏控制不住地湧出一個又一個心悸——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害怕,害怕聽到她說出一個肯定的回答,這害怕不是因為我介意她不是完璧之身,而是害怕她曾被折磨、害怕被那些惡徒不尊重過。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你可能不能明白長時間吃不飽、穿不暖的人看到錦衣玉食置於眼前是個什麼滋味。我幾乎就要答應了。」

    秦不羨眉眼溫和,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望了望月光又道:「可好在是我家中未生變故的時候,家父對我的品行多有栽培,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太史簡,董狐筆,張良椎,蘇武節,這一套我還是知道的。於是胡吃海喝了幾日後,找了一個大雨瓢潑的夜晚,避開老闆,從樓上跳下來就跑了,扭到了腳都不敢停下。」

    「所以……」

    「所以我說過的,自己年少過得並非你想像中那麼輕鬆自在,並非在騙你。師叔找到我的時候,我已在這種環境裏苟活了六年,身上哪裏還有一塊好的皮肉。他見我可憐,花了大價錢買到這隻小藍,一年後才為我把身上的傷口都給膠封住。你現在看到的細皮嫩肉之下,是傷疤叢生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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