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護着頭,臉上被砸出了血,口罩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殷紅的眸子盯着林清,大喊大叫地要殺了她。
他喊一句,顧銘便打一拳。
林清愣住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眼睜睜看着顧銘捏碎了他手上的骨頭,眼睛裏一片暗紅,他提着男人的領子,把他按在牆上,露出了一張臉,一雙手用力向他的臉上砸去。
她站在原地,看見他手上都是血,也看見他的陰森暗沉。
從來到樓梯里,見到她的一瞬間,他的情緒便一發不可收拾,比起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男人,顧銘更像是一個發了瘋的患者。
舉世皆醉而我獨醒,舉世混濁而我獨清,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他該是這副模樣,而不是為了她發瘋發狂。
他看不見上輩子的顧銘到底如何了,只是那般真實而又縹緲的回歸到自己曾經和他一起居住的閣樓,她看見了一塵不染的房間,沒有更替過順序的物件,還有……崩潰而脆弱的顧銘。
他身上的孤寂,是克萊因的藍,再加一點莫奈的灰,收不盡余恨,免不了相思,更悟不透佛音。
林清推翻了所有她先前對顧銘的認知,不止溫文爾雅,不僅是翩翩公子如玉,還有同上輩子融合的暴戾恣睢。
這便是顧銘。
執拗且情深。
林清邁出了一步。
男人的慘叫聲漸漸變小。
林清說:「別打了」
顧銘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睛裏的猩紅散去了幾分,卻沒有停手,拳頭不僅打在了男人的臉上,頭上,還有把他抓起後暴露出來了腹部。
男人那雙握着水果刀要殺了林清的一雙手,被顧銘用力折斷了。
林清被他的戾氣驚住,和上輩子一張帶着血的臉重合,她出聲:「他會被你打死的。」
&就去死。」
嗓音,沙啞而有力。
林清殺過人嗎?肯定是殺過的。異世里,她不殺別人,別人就會殺她,這是規則。
可顧銘不一樣,時代不一樣。
為了這種人,髒了他的手,不值得的。
她抬手,用沒有受傷的一雙手,抓住了顧銘的胳膊。
&銘。」
聲音軟糯,是細語綿綿,一如往昔。
這一次,是她的話里,帶了哄。
顧銘抬眸看她,眼裏都是猩紅的霧氣。
她盡力扯出一抹笑,小心翼翼的把放在了他手心裏,溫潤的血同樣染到了她的手心。
有股子不太好聞的味道。
她湊近他,又叫了一句:「顧銘。」
顧銘的身子頓住,帶着幾分僵硬。
他垂首,看見被淋清拉在手心的自己的一隻手,兩個人的手十指交扣,都染上了大片的血跡,空氣中散發着一種若有若無的腥氣。
不是他的血,也不是她的。
但是,卻讓他有了一種血骨交融的奇異感。
他閉上眼睛,思緒很混亂。
林清看着他,不說話,空氣里很安靜。
&清。」
嗓音不太平穩,有點顫,有點抖。
他喊得小心翼翼,眸子不經意掃過她的臉,而後快速移開。
他有些沉默,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握着她的手不斷向後松,冰涼的觸覺一點點消失,連同他眼底的光。
林清的心悶悶的疼。
像是在炎熱夏日的便利店,她買了一瓶汽水,搖了搖,然後打開,她最喜歡的氣泡水從瓶子裏溢了出來,灑了一地,店員看着她眼神帶着疑惑,顧客看着她眼神帶着責備。
可是只有她清楚,被她攥在手心的氣泡水是自己喜歡的飲品,然後她不管不顧自己發粘的手,也不顧所有人詫異的目光,喝了口氣泡水。
冰涼發甜的觸覺在她的味蕾炸開,噗呲噗呲的發着跳躍的聲響。
像是它對她的回應。
氣泡水是沒錯的,錯的是把氣泡水搖出來的她。
顧銘就像沒有辯解的氣泡水,容忍了她的一切。
他的手,離開了她的手,向後退。
在半空中,他的眸子逐漸失去了光彩。
林清回神,不管不顧,快速的抓住了他的手。
然後,抬起臉,對上他不解的神色,她說:「顧銘,你是三好市民,謝謝你救了我。」
並不想當三號市民的顧銘奇蹟般的沒有開口拒絕,只是看着林清,用散着幾分薄涼的眼尾。
他的臉很清俊,有種冰冷的氣質,站在那處,就讓人有種把玩的衝動。
她又說:「顧銘,你是個好人。」
「……」
顧銘抿着唇,不知所措。
像個懵懂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的抬手,用手背上的帕子,擦了擦他嘴角沾上的血,帶着商量的口吻:「下次,可以不要這麼用力嗎?」
被打的滿臉是血的男人躺在地上,沒有了力氣,哼哼唧唧的,進氣少,呼氣多,手臂軟趴趴的垂在身邊。
顧銘站在燈光下,他的劉海又長了幾分,擋住了一雙眸子,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用力會傷到手上的軟骨組織。」沒有說打人這個行為不對,她就只是單純的關心他的身體狀況。
很關心。
沒有立刻回話,顧銘似乎是在想她這句話的意義,不像往日那般勝券在握。
他不確定,問了句:「只是擔心我動手打人會傷到軟骨組織嗎?」
&是。」林清搖頭,在他一顆心被緊緊揪住的同時,開口道:「我會想陪着你一起打人,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想陪着。」
顧銘垂首,對上她的眼睛,灼灼的目光盯着她,一點一點明亮。
林清似乎看見了滿天的繁星,柔軟而溫和。
&銘,我和你是一樣的。」她說了這句話之後,再次向前邁樂一步,兩個人沒了所謂的安全距離,離得很近,她說,語氣平平:「顧銘,如果你願意當好人,那我也願意,但如果你不是,我就不會是。」
她可以去福利院,領養好多孩子,可以幫助他們的生活,也可以教他們做人做事,更可以去敬老院贍養那些被人遺棄的老人。但是這些的前提都是她身邊有顧銘,如果有一天顧銘沒了,她也不保證自己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所以,她並不是好人。
她的世界裏,楚河漢街,涇渭分明。
林家欠了她,她就要讓林家所有人付出代價,周星想要算計她,就要承受她的算計。
嚴格意義來說,她和顧銘沒有不一樣的。
只是,他喜歡她,所以覺得她美好。
實際上,她並不好,她心思狠辣,她善於算計,可是,她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銘,我不怕你。」她笑了笑,眼神里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認真。
還有完成遺憾的釋然。
&清。」
顧銘叫她的名字。
&
一雙手忽然遮住了她的眼睛,斷了她將到嘴邊的話,她沉默了一下。
細長的睫毛划過顧銘的手心,帶着一片悸動。
冰涼的氣息在她鼻尖縈繞,帶着股熟悉的清香,因為是顧銘,所以很安心,遮住了眼睛,在漆黑的環境裏,無所畏懼。
他低頭,薄涼的唇吻上了她溫熱的唇瓣。
&清。」
唇齒相依,他在朦朧的幻境裏叫着她的名字。
她一瞬間沒了力氣,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西裝,整個人靠在他的身上。
顧銘。
她在心裏念着他的名字。
穿過了四季,春夏秋冬。
穿過了他的瘋,他的狂,他的愛而不得滿地狼藉。
她緊緊抓住他,不想再鬆手。
&
在打鬥中被摔到牆上,屏幕碎裂的手機忽然響起一陣悠揚的音樂聲,打斷了兩個人。
林清向後退了幾步,臉上帶着抹粉紅。
撿起地上的手機,林清想要按接聽鍵,不過屏幕很不好操作。
她有點急,呼吸也很沉重,躲躲閃閃的不去看跟在她身後的顧銘。
直到,他從她伸手伸出手,幫她點了接聽鍵。
林清接通了電話,聽了一會兒,這才開口:「我沒事。」
顧銘聽不見電話那頭是男是女,只皺着眉,神態不是很友好。
林清的神色微變,說了聲:「一定要保證她的安全,不惜一切代價。」
電話那頭似乎是有些為難,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事情,顧銘聽不見,只見林清的眉頭越來越皺,語氣也開始不復平靜:「我說過了,她根本就沒罪,錯的不是她,她不應該承受這一切,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我不希望她受到一點的委屈。」
兩個人在電話里又說了一些什麼,顧銘聽不懂,他只站在她身後,表情有些起伏變化。
&家的事情是蘇家的事情,雲宛的事情是雲宛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很清晰的把她們分清楚,否則我會考慮再去委託別人替我處理這件事情。」頓了頓,她又道:「關於匹配血源的事情,你再多上點心。」
&幾天我會把你要的資料整理好,送給你。」
又說了一會兒話,她掛斷了電話,抬頭看顧銘,欲言又止,可沉默了許久,終歸什麼話都沒說。
顧銘喊她:「清清。」
林清抬頭。
目光像被投入湖心的鑽石,明亮而朦朧,顧銘說:「你可以和我說任何事情。」
只要她想。
不管是什麼事情,殺人也好,放火也好,他都無所謂,只要是林清想的。他可以把她喜歡的列為自己的喜歡,把她厭惡的替她親手處理乾淨,他會替她抹平一切障礙,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但是,前提是,這些必須都是她想的。
情愛不是人一生的全部。
可至少,在顧銘看來,林清是他的全部。
生在暗黑中的怪物,看見了一點點光,就再也捨不得放手。
哪怕,知道前頭就是萬丈深淵。
林清很直觀的感覺到了顧銘身上的情緒波動,就連他的靈力,都開始肆虐。
他一字一頓,聲音帶着哄:「清清,你可以和我說的。」
他說,「你所有的為難,所有的委屈,都可以告訴我的。」
都可以告訴他的。
他這一句話,好像是魔咒,在她心底盤旋,勾勒,然後讓她沉迷其中。
北極的極光,南下的西帆,敦煌壁畫的飛天,都不及他這幾句話來的曼妙。
無數次渴望走在旅行中的旅人,看見了最美的風景,便知道,其它都是徒勞。
他把手放在身體兩側,緊了緊,然後鬆開,用她遞過來的帕子擦乾淨了上面的血跡,再一次看上去乾乾淨淨。
他上前一步,從她背後抱住她。
溫熱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垂邊,他說:「清清,別怕。」
林清的目光就落在他環住她腰間的手上,很久,眨了眨眼睛,原本的濕潤散開,聲音很細軟:「顧銘。」
&在。」
他回答她,一遍又一遍。
她猶豫了很久,把手小心翼翼的抓在他的手上:「顧銘。」
他嗯了一聲,把帶着很明顯血跡的一隻手向後躲了躲。
她哭了。
那年夏日,她第一次看見雲宛,翩翩少女,歲月靜好。
可是,她走了……
她的血源和蘇柔的匹配度快要達到了百分之百,雲宛是私生女,上不得台面,卻是她最後的朋友。
那年,她因為患上了貧血症香消玉殞。
整個a市都在祝福蘇柔,說她和霍驍天造地設,金童玉女,卻沒人知道雲宛,屍體被扔到了火葬場,霍驍說:「燒了吧。」
因為沒有了價值,所以選擇,一把火燒乾淨。
雲宛的母親拿着蘇家給的錢跑了個徹底,在國外定居,有人給她頤養天年。
霍驍娶了蘇柔,事業有成,兩個人夫妻合樂,成了所有人羨慕的對象。
只有雲宛,沒了孩子,沒了性命。
她最後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形如枯槁,整個人身上插滿了電子儀器,成了破布娃娃。
她在病房裏大哭大鬧,求了好多人,可是,沒人能救她。
她哭着喊他:「顧銘。」
&在,我在。」
他笨拙的把手上的血擦在西服上,不斷的摩擦,等到乾淨了,這才敢擦掉她眼睛裏的淚水。
林清崩潰了,她怕自己不在的這些年裏,雲宛又走了曾經的老路。
她怕她最後依舊被扔到了火葬場,像個無關緊要的玩具一樣。
可林清一句話都說不全,只重複念着顧銘的名字。
一如當年。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環境,她在醫院扯着顧銘的袖子,哭着喊着求他救救雲宛,可最後,拔掉雲宛氧氣罐的,就是雲宛自己。
林清知道,她在死前見了霍驍,她也看見,霍驍失魂落魄的走出去,雙目通紅,可是,最後霍驍還是選擇娶了蘇柔。
是雲宛自己放棄了自己,連帶着一把大火,把自己燒了個乾淨。
剛剛的電話是偵探社打來的,告訴林清,雲宛被送到了醫院,她斷了一根小拇指。
就算林清花錢打點好了一切,可是,蘇家依舊有本事壓垮雲宛。
一根小拇指,是雲宛所有噩夢的開始。
林清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又有了懷疑。
她慌亂的掙脫開顧銘,要往外走。
顧銘的聲音很無助:「清清。」
他在挽留。
林清站住,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徑直走了出去。
她需要空間,需要時間,需要去想想,她還要怎麼做。
顧銘轉身,看着地上還要追着林清往外爬的男人,一雙眼睛暗沉。
地上的男人感覺到了些什麼,募地抬頭,只看見一雙陰鷙冰冷的眸子,倒映着他的狼狽不堪,和一隻落魄的惡犬沒什麼兩樣,他張嘴「啊啊啊」的叫着,看見男人沒有任何遲疑,一步一步靠近他。
……
晚上九點,麗江別墅小區外來了警車,在警車前面來的,正巧是一起達到小區的甘雨和甘敘。
救護車停在路邊,手上多處軟組織挫傷的男人躺在擔架上,深度昏迷。
&清,你可要嚇死我了。」
這話是跟在甘敘身後跑過來的甘雨,眼角發着紅,應該是哭過了。
林清看了一眼急救架子白被子上的濡濕痕跡,扯了扯嘴角:「我才要被你哭錯人委屈死。」
「……」
甘雨有點不好意思,來的時候急急忙忙的,聽見他們說「那女的挺慘的」,「救護車都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人都昏迷了」。
甘雨不作他想,第一時間邊哭邊跑到救護車旁邊,剛上車,一抬頭,就發現哭錯人了。
甘敘站在車外,好整以暇的看向她,並未出言提醒。
見到林清人沒事了,甘雨一顆心才放到了肚子裏,詢問:「是周星的骨灰級腦殘粉?」
&
&身上沒有哪裏被傷到吧?」
林清搖頭。
甘雨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番,林清手上有一處擦傷,應該是被刀子劃開的,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大問題。
甘雨心細,看見她傷口不深,又知道她打架時的狠厲,就徹底安心了。
&件事情,需要曝光嗎?」
在這種情況下,再曝光周星粉絲做的瘋狂事,周星就再無撲騰的能力了。
一勞永逸。
&需要了。」林清搖頭,莫名拒絕了這個提議。
&吃飯了嗎?先和甘敘去吃飯吧,我這裏不用擔心。」看了眼匆匆離開的救護車,還剩下一圈警察,林清不管拒絕的甘雨,而是看向甘敘:「帶她去吃飯,晚上空腹對身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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