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大風之福
與君一別,兩年有餘,鈺心甚念。
聽聞秀出征寧南,鈺日夜牽掛。後聞秀於寧南罹難,鈺悲痛欲絕,飲如針,食如刀,夜不能寐。遙想當年,於上京王府,把酒言歡,秉燭夜談,每思至此,不禁淚浸滿襟。
在唐鈺的這封書信中,沒有提到一句讓上官秀選擇支持他的話,只說了對他的思念,以及無限懷念兩人當初在上京時的相遇、相知與相交。
看着這封書信,上官秀再次把杯中酒喝盡,而後他垂下頭來,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信紙上。見狀,肖絕和吳雨霏不約而同地吞了口唾沫,誰都沒敢說話,靜靜地安坐在桌旁。
不知過了多久,上官秀把手中的信紙仔仔細細地重新疊好,放回到信封內,而後又很寶貝地揣回到懷中。等他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無絲毫淚痕。
肖絕吸了吸鼻子,小聲說道:「鈺王殿下宅心仁厚,若能登頂皇位,必為不世之明君,實乃我大風之福啊!」
上官秀含笑點點頭,拿起酒杯,說道:「我們喝酒吧!」說着話,他又幹了一杯。
肖絕還要說話,鄰桌的一名酒客轉回頭,不滿地白了肖絕一眼,憤憤不平地說道:「我大風的皇帝還沒駕崩呢,唐鈺憑什麼登頂皇位?」
「就是!你們都說當今皇上這裏不好,那裏不好,可究竟哪裏不好,我們也沒看出來。」
「唉,不管是誰當皇上,和我們貞郡都沒關係,反正我們貞郡就是個朝廷不管不問的地方。」
「對對對,喝酒喝酒!誰當皇上這事,跟我們都沒關係,這也輪不到我們操心。」
鄰桌几名酒客你一句我一句,又繼續喝起酒來。不過他們的討論很快把酒館裏客人們的話題引到了這上面。
有一名酒客大聲嚷嚷道:「如果鈺王登基,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恐怕就都沒好日子過了。」
「為什麼?」
「你想想啊,鈺王登基之後,那些叛軍可就都改頭換面,成中央軍了,叛軍是群什麼人啊,最貧困潦倒的亡命之徒,他們成了中央軍,能不魚肉我們百姓嗎?」
「那也和我們貞郡的百姓無關,我們貞郡有四十萬的大軍,有上官大人坐鎮,叛軍若敢到我們貞郡來撒野,來多少就滅他多少!」
「據說上官大人可是鈺王的心腹,鈺王登基,上官大人肯定會帶着貞郡軍輔佐鈺王,到時候,誰會來保護我們啊?」
一聽這話,在場的酒客們都泄氣了,一個個長吁短嘆,耷拉下腦袋,搖頭喝着悶酒。肖絕再忍不住,猛然一拍桌案,喝道:「簡直是一派胡言!」
聽聞他的喝聲,在場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到他的身上。肖絕沉聲說道:「別說叛軍成為中央軍後不會魚肉百姓,即便真的這麼做了,鈺王也會嚴懲不貸,上官大人也絕不會坐視不理,任由貞郡受人欺凌。你等若再敢胡說八道,妖言惑眾……」
他話沒說完,上官秀不留痕跡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肖絕止住話音,又狠狠瞪了在場的眾人一眼,接着不解地看向上官秀。後者低聲說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大家想說什麼,就讓大家說嘛。」
肖絕撓了撓頭髮,不再言語。
這時候,一名酒客用力揉了揉朦朧的醉眼,仔細打量上官秀,注視了好一會,他身子一震,顫巍巍地站起身形,小心翼翼地問道:「您……您可是上官大人?」
聽聞這話,人們一同向上官秀看過去。他們都沒見過上官秀本人,但也聽說過對上官秀相貌描述的傳聞,鶴髮童顏,而眼前坐着的這個年輕人,相貌清秀英俊,五官輪廓深刻,一對鷹目炯炯有神,流轉之間,有冷冽之光射出,最為扎眼的是雙鬢垂落下來的兩縷銀髮,這不正是鶴髮童顏之貌嗎?
上官秀看眼問話的那名壯漢,含笑說道:「我是上官秀。」
他一句話,讓在場的酒客們無不是大驚失色,人們身子一震,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結結巴巴地顫聲說道:「小人……小人拜見大人!」
上官秀下意識地站起身形,走到距離他最近的一名酒客近前,把他從地上拉起,而後又向周圍的眾人擺手說道:「諸位都快快請起。」
「大人,剛才我等……我等之言有冒犯陛下和鈺王,還請大人恕罪……」
「大家都快起來吧,我不怪罪你們,恰恰相反,我倒是很想聽聽大家的心裏話。」
眾人面面相覷,而後試探性地慢慢站起身,見上官秀樂呵呵地確實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人們懸起來的心才算落地。「大人,真的想聽我們的心裏話?」
「當然。貞郡軍是由貞郡的父老鄉親們在養着,對於秀而言,諸位皆為秀之衣食父母,大家的意見,對我來說,很重要。」
上官秀本就不是一個有官架子、等級觀念太強的人,在經歷過幻境之後,他身上的等級觀念更加薄弱,更認同於人與人之間的平等。
還從沒見過如此平易近人的官員,眾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許久,一名酒客仗着酒膽,說道:「大人,小人……小人覺得,應該尊崇正統。」
「嗯。」上官秀點點頭,沒有表態。
另有一人接話道:「沒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不能說廢掉就廢掉。再者說,當今的皇帝是天女,天之嬌女,是由上天選定的,廢掉天女,就是違背天意!」
「天女在位期間,不管風國怎麼亂,朝廷還是有給貞郡撥糧食,沒讓貞郡的百姓挨餓,小人覺得,天女是個好皇帝。」
「但是朝廷沒有撥給貞郡軍一粒糧,如果不是大人有為,四處為貞郡軍籌糧,讓四十萬的貞郡軍和百姓一起搶糧,貞郡都不知要餓死多少人了,所以說我們要感謝的是大人,而不是朝廷。」
「反正我覺得天女沒有放棄貞郡,就是個好皇帝。」
聽聞酒館內一浪高過一浪的討論聲,外面過往的行人紛紛被吸引過來,得知是上官秀在此聽取民意,行人們也都紛紛加入討論。
很快,不僅酒館內站滿了人,連酒館外面的人群也是里三層、外三層,幾乎把整條街都給堵死了。
百姓們說什麼的都有,但表示支持正統的還是占絕大多數。
貞郡這個地方,土壤貧瘠,缺少當時最重要的戰略資源……糧食,所以也就成了一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地方,朝廷對於貞郡,沒有太用心管理,但也一直沒有遺棄過貞郡。
就是處在這麼一個環境裏,反而讓貞郡百姓成為最為尊崇正統的一群人。
直至傍晚的時候,上官秀才回到郡尉府,並於當晚對各軍下令,後天,貞郡軍四個軍團,一同起程,進發上京。
各軍團都有接到上官秀傳達下來的命令,但各軍團將士們的腦子都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己方進軍上京之後,究竟是幫着叛軍打中央軍,還是幫着中央軍打叛軍。
目前的上京城外,被十六路百萬叛軍圍了個水泄不通。
叛軍是有百萬之眾,但城內的中央軍也有四十萬之多,叛軍的兵力佔有絕對優勢沒錯,但就單兵戰力而言,叛軍當然不可能是訓練有素的中央軍對手,而且中央軍處於守勢,背後倚靠着上京無比堅固的城防,叛軍想強攻下上京,也是不太容易做到的。
只不過百萬叛軍圍困上京,對上京造成的壓力太大了,風國自建國以來,還從來沒有這種情況發生過。上京城內,人心惶惶,朝野內外,一片混亂。
當前壓力最大的自然就是唐凌了,城外百萬叛軍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她,現在的唐凌,已然成為眾矢之的,千夫所指。
皇宮,御書房。
「陛下已一天沒有用膳了,陛下還是喝點參湯吧!」一名宮中女官手擎着托盤,走進御書房內,輕聲細語地說道。
「出去!」唐凌隨手抓起一本桌上的書卷,向外用力一揮,書卷貼着女官的頭頂掠過,飛到門外。女官嚇得一縮脖,端着托盤,倒退着退出御書房。
她前腳剛出去,房門處又有腳步聲傳來。唐凌沉聲說道:「朕已經說過了,朕不喝!」
「陛下還當保重龍體要緊。」隨着話音,一名相貌俊美的青年從外面走了進來,這位正是唐凌的心腹幕僚,韓燁。
看到來人是他,唐凌把剛抓起的一本書卷又慢慢放回到桌案上。「燁,你這次又是給朕帶來的壞消息嗎?說吧,朕現在的處境已經壞到不能再壞,再沒有什麼壞消息能嚇倒朕了。」
她的話,讓韓燁心頭髮酸,看着坐在龍書案後的唐凌,他也打心眼裏感到心疼。他走到龍書案前,拱手施禮,說道:「微臣參見陛下。」
稍頓,他挑起目光,偷偷看眼唐凌,又道:「微臣剛剛收到的傳報,上官秀已親帥四十萬貞郡軍,於西京出發,正奔上京而來。」
上官秀,四十萬貞郡軍!他終於還是有所行動了。唐凌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也看不出來她是喜是悲,她慢悠悠地問道:「燁,你覺得上官秀是來救朕的,還是來取朕的人頭的?」
「這……微臣不知。」如果唐鈺沒有參與此事,上官秀率軍前來,十有八九是來解上京被困之危的,但這次十六路叛軍齊圍上京,就是由唐鈺發起的,那麼上官秀率領貞郡軍全部,趕往上京的目的可就無人敢妄加推斷了。
「你說不知,其實,你的心裏已經很清楚了,他,就是來殺朕的!」
唐凌笑了,揚起頭來,幽幽嘆息一聲,喃喃說道:「朕終究還是輸給了鈺弟,鈺弟終究還是比朕更得人心。朕,難道真的是個壞皇帝嗎?和寧南的這一仗,朕真的不該去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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