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越是木訥的人,瘋狂起來越恐怖。
同樣,一直清朗溫潤的人,一旦憤怒起來,便會像座隨時會爆炸的彈藥庫。
客廳里的氣氛,僵硬而微妙。
此時的桑夏,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直視他的雙眼。在這雙眼裏,她感受到了失望、不信任與其它更為複雜的、她看不懂的意味。
他也盯着她的雙眼,而他看到的是她琚傲不馴的強硬,還有一絲落寞。
她早就說過她是自由的,沒有人能管控得了她。他也不行。
之前的那個她心甘情願受他約束,但現在是她在主宰這具身體了。
自由,一直都是她的底線。
此時,他正在觸碰這根底線。
而扶蘇卻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做的什麼問題,他只覺得無法原諒。
他無法接受,因為他知道就算是兩重身,她也是桑夏的一部分。她沾了人命在手,他的桑夏也會受其牽累。
本是不可分割的,她卻在獲得自由後,放肆妄為。
就算那個人該死,也讓他死遠一點,別死在她手裏。
桑夏,在他心裏是這世間最純淨的所在。
而如今,卻無端被染了血污。他不能原諒。這亦是他的底線。
一觸即發的暴怒,像是隨時會將潤廬轟為齏粉。
蒙毅推門入屋,便察覺到空氣里一股強烈的火藥味。他可不是什麼敏感的人,饒是如此他也感應到了。
「你,你們站,站着幹啥,陳朦買了不少葡萄,過來嘗嘗吧。」蒙毅試圖打破僵局。
然而兩人仍對峙站着,一言不發。
蒙毅伸手攬住扶蘇的肩,輕拍了拍,和聲道「那個,葡萄挺甜的,你幫忙洗洗,我手受傷了。」
扶甦醒過神來,錯愕地盯着蒙毅手上兩道深深的烙痕。
不禁眉頭緊鎖,驚問「怎麼回事?」
能傷蒙毅的除了亭蘭勾,難道還有別的什麼東西?亭蘭勾上有安寧前生的血,除此之外?…
蒙毅搖搖頭,笑了笑,「沒事,回頭再說。我們你倆怎麼了?」
蒙毅勾着扶蘇的肩,兩人朝廚房走去,邊說着。
來到水槽旁,扶蘇深深嘆了一氣…
桑夏站在原地眯着眼看向扶蘇,眼神複雜。
『呦嗚』後院響起鳴叫聲。
桑夏轉身便又將自己掛在了鞦韆上,布風鳥見她回來了,歡快地叫喚圍着她轉悠起來。時不時用喙點點她的手,用頭在她掌心蹭來蹭去。
日落西山之前,蒙毅端着盤子坐到鞦韆旁。
「很甜,嘗嘗。」蒙毅將盤子托在掌心湊到桑夏面前,白色的瓷盤上紫葡萄晶瑩光亮潤澤。
桑夏拿了一顆咬在嘴裏。
「怎麼樣,蒙叔沒騙你吧,甜吧。」
桑夏點點頭,默不作聲。
「我聽扶蘇說了。桑夏,不管是以前的你,還是現在的你,到底其實你們是同一個人不是嗎?」蒙毅緩聲地說着,桑夏點點頭。
「既然是同一個人,那你也是蒙叔的桑夏不是嗎?」
桑夏明白他所說的意思,又再點點頭。
「桑夏,這個世界是有規則的,我們都沒有權力奪取別人的生命,對嗎?」
仍是沒有回應,還是點點頭。
「所以,如果你覺得一個人很可惡,十惡不赦,應該讓他去接受人類世界的懲罰。而不是由得我們私設法庭…」
沒等蒙毅把話說完,桑夏終於開口了。
「不是我。」
蒙毅怔怔地看着她。他不是不相信扶蘇說的,當時她話音剛落沒多久,那個撲街仔就真的撲街了。
他蒙毅是個從來都不相信巧合的人,所以,不僅當時在場的扶蘇判斷是她動的手,連他這個聽說這件事的後來者也是同樣的猜測。
可是此時看她的眼神,蒙毅覺得她並不像在撒謊。
幾天的相處下來,蒙毅對這個桑夏也算有點了解了。
雖然這個桑夏說話不怎麼好聽,也不是很有禮貌,但他心裏明白,她其實就是對世事不太通曉,才造成這種扎人心的性格脾氣。
或許並不是她的原意。總之,她並不像是那種心機深沉、敢做不敢當的人。
蒙毅點點頭,道「蒙叔相信你。」
一句話說完,桑夏的眼神略微亮了亮,瞬間就像個孩子似地嬉笑起來。
一顆接一顆地吃着葡萄,沒兩下盤子就清光了,只餘一小攝葡萄皮。當中,還餵了不少給那隻白鳥。
蒙毅突然覺得這個桑夏,其實也蠻可愛的。
有時候甚至比平兒還孩子氣。懵懂無知的那種孩子氣。但很講道理,只要你有理,她也是很能聽得進去的。
蒙毅發現,自己好像找到了與她相處的最佳方式。
「給我看看你的手。」
桑夏吃完葡萄,吐出最後一顆葡萄皮,接過盤子沖蒙毅衝出一隻手。
蒙毅一臉茫然,攤開受傷的那隻手掌,只一霎時,便覺得一股涼意從掌心瀰漫開來。透過皮膚沁入,不消一會兒,兩道烙痕便消失了。
!!!蒙毅目瞪口呆。
「厲害吧!」桑夏從鞦韆上跳下來,朝蒙毅得意一笑,跑去廚房洗盤子去了。
聽扶蘇說起桑夏早晨吞雲吐霧的事兒,那會兒剛好陳朦店裏出了問題,他就匆匆趕了過去。
結果沒想到,這一天還真是精彩。扶蘇倒是沒來得及提到她去明堂探望染兒的一出,所以蒙毅也不知道她還有這治癒的能力。着實驚、喜了一下。
子夜和素兒送完開心到爆炸的海伊提後,便直接去了『雲碧弄』。
一家火鍋店沒事取個這麼文藝燒包的名字。子夜倒不是真的要吐槽人家的店名,主要是,貴。
是真的貴,最便宜一盤羊肉要一百多。
掰着指頭點人頭歸吾、嵐飄飄、賀蘭、師暄暄、駱賓,潤廬這邊五人,不對不對,蒙毅拖家帶口的還得加兩。
染兒原本身子不利索是不來的,結果說有大餐吃,就瞬間康復了!!!
喬子夜覺得他的銀行卡好像瘦了一圈,心疼地咂巴咂巴嘴,沖素兒不停叨叨起來。
「土豆、粉條、年糕、面,這些主食多點幾份,讓他們上菜先上這些。」
他尋思着,讓大家吃個半飽,後面就應該吃不了多少肉食了吧。
素兒「呵呵…喬子夜,你真是夠了。」
「那要不你請客?你請客我一準不提任何意見。」
「好,我請客就我請客。」說着,素兒不知道從哪個口袋裏掏出一支髮簪在手裏晃着。
「這個,夠吃一頓了吧。」
喬子夜!!!!!!
「我請我請,你趕緊收起來。要不,給我,我幫你收起來。」
盛唐時的古董啊這是,拍來收藏的,結果這敗家娘們居然天天帶在身上是什麼鬼?!!!子夜已經心痛到無法呼吸了。
素兒,「呵呵…」
喬子夜心疼地往點菜單里加肉食,還特意指着黃喉多要了兩份。
沖服務生可愛地比劃着個v字手勢,白素璃把玩着手上的髮簪,突然說了句,「喬子夜,這個,算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了吧。」
子夜…抬頭看着仍在把玩髮簪的素兒,突然有些失語。
她抬頭正對上他的雙眼,淺淺笑了笑。喬子夜不自禁也笑起來。兩人就那個望着對方看了許久。
一旁的服務生無語地手持點菜器,佇在偌大的包廂里。
這年頭干服務行業是真不容易啊,三不五時忍受客人的白眼和脾氣就算了,這連狗糧都吃上了是什麼鬼?!…
服務生清了清嗓子,喬子夜這才醒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沖素兒眨眨眼。繼而他的省錢大業…
明堂大部隊一窩蜂似地進了包廂後,空蕩蕩的空間,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
大家互相招呼了聲,紛紛落座。剛上完菜,子夜讓服務生門外候着,不用在裏頭忙活。金光落後,扶蘇三人最後到來,簡直稱得上踩點之王,
陳朦母子今天不來了。當蒙毅告訴子夜這事兒後,他趕忙就衝出去及時地刪掉了給小孩準備的小吃食。
能省一點是一點。螞蟻啃象,再大的象也架不住啊。得會過日子。
桑夏一反常態地挨着染兒坐下,正好與扶蘇隔桌而望。
她現在看他,越發不順眼了。
蒙毅跟白與飛換了個位置,知道桑夏這是在生扶蘇的氣,橫豎還是得勸着點。
反正蒙毅就像是潤廬的大家長,操碎了心。
白與飛本來還有點兒不自在,轉念一想,正好離大神近一點好套套近乎。未來大舅子啊,必須拍好馬屁不是。
碩大的火鍋,由三個男服務員抬進包廂、架在圓桌中央。
鍋正中是一大盆子香噴噴的骨湯,周邊一圈是各種口味顏色的湯底。最神奇的是,整個鍋子竟是被設計得可以轉動,由此,誰想吃什麼味兒的湯底都可以隨時切換。
菜一份接一份上着,喬子夜看着堆成一沓子小山的肉片這才了解到,貴,還是有點兒道理的。
也不知道是誰最先提議的,總之,宴請嘛還是少不了酒的。
吃火鍋都知道配啤酒不好,可這幫人誰在乎這個。怎么喝都行。
駱賓不好意思地搖搖手阻止了服務生往自己杯里倒酒的動作,反而是師暄暄挺高興地整瓶接了過去。
「您,您好。您是師暄暄嗎?」有個膽子大些的服務生,怯怯地問道。
駱賓笑笑回道「是的。聽說你們這兒的火鍋很有特色,所以,能先讓我們吃東西嗎?」
服務生聽這話心裏很是舒服,笑咪咪地退出包廂時。
駱賓朝自家娘子遞了個眼神怎麼樣,我是不是有漲進了。
師暄暄笑着點頭眨了眨右眼、暗暗豎起大拇指相公棒棒噠。
小動作誰都沒去管,誰也沒心思管。美食當前,誰搶着算誰的,你倆要秀恩愛只管秀。別理我們…
嵐飄飄不愧是吃貨一枚,轉眼已經三盤羊肉下肚。
喬子夜牙疼地想着,加菜是肯定的事兒了。
歸吾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纏繞九百餘年的心結終於放下了。開懷暢飲,不時找這個喝一杯找那個走一個的。轉眼,就輪到扶蘇這兒。
歸吾,「扶蘇啊。多謝你出手,不然這傻孩子還不知道啥時候能出來呢。」
一旁的賀蘭羞澀地笑了笑。
扶蘇擺擺手,「過往之事,不提。」
說罷,他突然想起什麼,「老和尚,你可是出家人啊?」
歸吾「啊哈哈…酒肉穿腸過嘛,咱還在乎這個。來,仗義!歸吾敬你。」
說罷兩人仰脖飲下,當然扶蘇喝的是果汁,這已經不是秘密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滴酒不沾的主。
「老祖宗,現在不說敬了,流行說尬。大神,我們尬酒。」白與飛給扶蘇杯中添了一些果汁後,討好地嬉笑舉起杯。
扶蘇也是無奈,這菜沒吃上幾口,先混個水飽…
師暄暄也知道桑夏的身體完全沒事了,本就不知道怎麼感激她捨身救染兒,正好借着酒對桑夏深深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謝意與歉意。
「桑夏,暄姐很感激。多的話就不說了,總之,以後你若是有什麼事,暄姐能做到的概說來便是。」
桑夏此時可不是本體啊。這是分身桑夏頭一次經歷這麼『隆重』的場合,一時間有點木愣。
傻傻地學人家舉起酒杯,「啊,哦哦。尬酒是吧。」
咕嚕嘟一口悶干後,兩眼發亮道「哇,真好喝。」
師暄暄先是一愣,然後搖頭笑着飲盡杯中酒。心說扶蘇是把這姑娘看的多嚴實,連喝酒都管,真乃嚴夫啊!
酒,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不喜歡的人很難喜歡起來,喜歡的人便能嘗到其中的好。
於是,一杯接一杯,根本停不下來。
桑夏開啟了酒神模式,有樣學樣地舉着杯子也沒有多的話,逮着一個有酒就說「尬酒啊。」
一圈喝下來,唯獨漏了扶蘇。
火鍋的各種口味大家都試了試,愛吃辣者有,愛好清淡者亦有。
反正鍋子能轉動,誰也不耽誤。很快菜便清空了,喬子夜咬牙又點了十幾盤肉食。
因為嵐飄飄說了,「羊肉好吃。」桑夏也說了,「牛肉好吃。」
素兒好笑地只管吃自己喜歡的黃喉,子夜的摳門勁有時候看着也並不討厭嘛,反而還有點兒有趣。
一群人推杯換盞,鬧哄哄好不樂呵。
「蒙毅,來來,尬酒。」桑夏小臉微醺,透着紅暈。
蒙毅早就跟歸吾拼了一輪,此時已經有了半分迷醉。本來就是個愛喝酒的,前世今生酒罈子一個。
他呵呵笑着看向桑夏,打了個酒嗝,「來啊!尬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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