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廂房內,扶蘇沉默地擁抱着林染,呆愣了片刻後,他鬆開懷抱,輕柔試去染兒臉上洶湧的淚水。
「她用生命保護了你,所以,更該珍惜。不是嗎?」
林染淚眼斑駁木然而乖巧地點着頭。
「她還沒走,她只是睡着了。所以,染兒更應該好好地活着。健康地活下去。不然,她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費了嗎?不是嗎?」
林染看着扶蘇,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麼,用力地點點頭。
「哥哥,染兒能去看看她嗎?」扶蘇沉吟了會兒點頭道:「好,哥哥帶你去看你的,嫂子。」
金光閃過,屋內已無二人身影。
扶蘇摟着林染坐在桑夏床畔。
看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桑夏,林染的淚水還是忍不住地滑落。
「嫂子。染兒來看你了。嫂子」林染俯身靠在桑夏身旁。
那時,桑夏在暗夜裏看她因為寒冷而抽動時,曾拼命想靠近給她一絲溫暖。
而此時,無論她如何擁抱桑夏的身體,也已經冷冽如冰不再有一絲溫度了。
「嫂子,染兒等你睡醒了,我們再一塊去博物館。」
「博物館?」扶蘇不明白為何染兒此時會提到這個。
林染苦澀地回答說:「她一定知道其實我很害怕,前段時間我就說想去故宮博物館走一走。
所以,被關在黑屋裏的時候,她…她就說等回家了,陪我去…
其實,我知道,她是在寬我的心,她那時候心裏都只是想着要保護我…擔心我會害怕,擔心我冷…」
「哥哥,可是現在她,她好冷,好冷…」林染的淚水一點一點滴落在桑夏臉上,她立馬伸手去擦…
扶蘇訥訥地盯着床上的人兒。
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並不十分了解她,然後更多的是難言的苦澀。
他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她,但原來並不是這樣的。
他的桑夏,還有許多他所不知道的一面呢。
那樣的情形,那些悍匪、殺手,在普通人眼中是多麼的可怕啊!
染兒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女孩,桑夏呢?她也不過只有二十一歲而已啊!
花樣的年華,別的女孩還在父母面前撒嬌伸手要零花錢…
他的桑夏呢?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的前二十年,是怎麼過來的,他只略微知道一些。
一個鄉野之地的黃毛小丫頭,卻能毅然果斷地跟着兩個陌生男子,來到陌生城市。
她迅速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成長起來。她沒有像那些他曾幫助過的人那樣,只懂索取。相反,她一來到潤廬沒多久就找到了一份工作,自力更生。
那段時間潤廬的花銷,她沒問子夜要過一分錢,買菜做飯打掃清洗等的活兒,都是她在干。她任勞任怨並且樂在其中,在領了第一份薪水之後給他和蒙毅、子夜都買了禮物。
她從不要求他給她什麼,相反,她總是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照顧着每個人。
扶蘇木然地呆怔着,胸中一陣巨痛襲來,只覺得得天旋地轉。
迅速地扶住床畔的短桌,桌上的一堆本子筆記散落在地。
定住神來,染兒已經都撿起來放回了原處。
「哥…」林染有些錯愕,扶蘇擺擺手「沒事。染兒,回去休息一下吧。好嗎?」
林染點點頭。回到東院後,林染堅持要走動一下。
扶蘇在她周身留下一層蘊養的靈力後,師暄暄和白與飛一左一右攙着她,在院子裏慢悠悠走起來…
潤廬房內,床邊多了一張小沙發椅,扶蘇坐在上面翻看着桑夏床頭短桌上的本子。
[扶蘇愛吃的東西:清炒藕片、西芹、白切雞、白葫蘆…]
[扶蘇不吃辣]
[扶蘇喜歡茉莉花和桂花的香味,不喜歡蒜味、韭菜味…]
[扶蘇喜歡清蒸的魚不喜歡酸菜魚,蒙叔喜歡酸菜魚,唉…]
[子夜哥哥愛喝地瓜粥,還有糖餅子]
[素兒喜歡喝酸辣羹]…
[九月十一扶蘇說過幾天去看電影]
[九月十四扶蘇說要在院子裏開個水池養魚]
[十月七扶蘇說要一起去游湖,哇,西湖,我來啦…]
[十月二十聽說北京的紅葉很美,可是最近山上來了新鄰居,算了,明年再去看吧…]
…一顆一顆淚珠『啪嗒啪嗒』滴在紙張上。
他仿佛看到她坐在窗邊,一筆一划地寫下每個字。
他的喜好,他的口味,他討厭的,他所有一切,被她一一記錄在小本子裏。
以及所有人的,甚至在之後與明堂那邊的人走的近了,染兒喜歡什麼阿妖不喜歡什麼…所有的她都做了標註。
十幾本摞在一起便是厚厚的一沓,她是真的在用心對待每一個她遇到的人。
甚至給人一種錯覺,就好像,她怕這些對她或者對扶蘇來說重要的人,會不喜歡她。
她細心地把每個人的喜好暗暗地記着,並不是她要討好誰,而是因為她要融入大家啊。
只有融入了,她才會和所有人建立聯繫。
因為這些人是扶蘇認同的人啊,他們都住在山頭,那就相當於是她的親人了啊。
[這個大家庭好溫暖啊!]她在其中一頁紙上用紅色的筆寫着[山頭的夕陽真美好!]
[這個世界很溫柔。]…
扶蘇看到這句話時,淚水洶湧而出,房間裏迴蕩着他低低的嗚咽聲。
這個世界很溫柔!
溫柔嗎?不,他曾經厭棄了這個世界,再也不想回到這個世界。最終卻被喚醒再次歸來。
而當她出現之後,慢慢地,他的世界開始變得溫暖起來。
如果時光就此停住,哪怕有些不圓滿也沒關係,他也會同她一樣覺得這個世界,是溫柔的。
然而,此時。他只覺得這個世界冰冷透心。
他能感受到她被刺穿破裂的心臟,那樣的傷痕累累。
這個世界一點都不溫柔。這個世界何其可怖,何其醜陋。
她那樣仁善純真,像一塊水晶般剔透美好。
然而,這份美好如今卻被利刃割裂、支離破碎。空蕩的房間裏再沒有她的笑聲。
她帶走了她的慈,而他將面對永生、無盡無望的,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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