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化戰爭,着重描寫友誼」是某位領導說的,胡建只是轉述,不過許望秋話說得很難聽,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皺了皺眉道:「如果你覺得不妥,也可以按自己的想法來。手機端 」
蘇白伸手拉了了許望秋的衣袖,沖他使眼色,就算對胡建的說法不滿,也沒必要說出來啊,這很容易得罪人的!
許望秋也意識到自己不該沖胡建發火,滿是歉意地道:「胡總,我說這些話不是衝着你的,你不要生我氣。我只是覺得這種觀點要不得,忘記歷史等於背叛。中日友好肯定是對的,但我們不能因為強調友好,就把自己的底線丟了。」
胡建見許望秋這麼說,笑着道:「我沒那么小氣,怎麼會生氣這樣的小年輕的氣。」不過他還是語重心長地道:「望秋,這些話你給我說沒關係,但在跟上面領導打交道的時候還是要注意點,否則太容易得罪人了。你有能力,王部長又很看重你,前途一片光明,要是因為言語而毀掉前途,就太可惜了。」
許望秋知道這是自己的毛病,說話做事有點衝動,確實需要改,認真地道:「謝謝胡總,我一定努力改掉這個毛病。」
就在這時,德間康快開口了。德間康快聽不懂中文,看到許望秋發飆,而翻譯又不翻譯許望秋的話,就問翻譯到底怎麼回事。翻譯沒辦法推脫,只能把許望秋的話翻譯了。
在明白許望秋的意思後,德間康快直接道:「許先生是對的。在東瀛侵華戰爭中,絕大部分東瀛群眾並沒認識到東瀛軍/囯/主義的侵略是一種罪惡。因而東瀛人民對不起中國人民,是應該謝罪的。《一盤沒有下完的棋》應該把這些拍出來,讓東瀛人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佐藤純彌也開口了:「除非不寫這段歷史,如果寫,戰爭就避不開,每個人不論願意與否,都會置身於戰爭之中,什麼友誼、愛情,都不復存在,只會是悲劇性的結局。過去國際上有些合拍片,只強調雙方國家的優點和特長,我們這部影片一定要真實地反映歷史,決不閉着眼睛有意地去隱諱什麼。只有這樣,彼此之間才能產生真正的理解,而只有在這種理解的基礎上,才能產生真正的友好。口頭上高唱友好,這很容易;但易於建立的友好,也易於破裂。」
許望秋吃驚地看着佐藤純彌,德間康快這麼說不意外,畢竟德間是日共成員,沒想到佐藤純彌也會這麼說。他記得電影《男人們的大和》就是佐藤純彌編劇和執導的,佐藤純彌說這部電影是在呼喚世界和平的;不過在中國被很多人認為這是一部徹底的軍/囯/主義影片,甚至被東瀛的左翼影評人也批評說,有為侵略戰爭肯定論張目的嫌疑。
其實東瀛描寫二戰的戰爭片大多有個毛病,在電影中總是描述東瀛士兵是戰爭的受害者,描寫戰爭給民眾帶來的災難,電影總是講「我好慘,我好慘」,卻沒有思考過戰爭的性質,沒有思考過他們為什麼慘。這種邏輯的背後是反對失敗的戰爭,那如果是可以勝利的戰爭呢?東瀛人當然是舉雙手贊成了。所以有人形象地總結,東瀛人的反戰是「反戰敗」。
許望秋沒想到在《男人們的大和》迴避戰爭性質的佐藤純彌會這麼說,會直面戰爭的性質,忍不住道:「佐藤先生這麼說,難道不怕被東瀛觀眾罵嗎?」
佐藤純彌笑着解釋道:「這裏有一個怎麼才算真正愛國的問題。我認為真正的愛國是在自己的祖國犯了錯誤以後,能夠起來反對它。我們應該把這個道理告訴年輕人。現在東瀛國內的年輕人確實不關心這些,但這個很重要,但是讓國民知道,軍/囯/主義,戰爭行為,是東瀛國民最大的敵人,那麼就會被國民所唾棄,這樣東瀛在未來才會獲得更好的發展。」
許望秋覺得佐藤純彌是個明白人,也知道他對戰爭的態度為什麼會有變化了。在7,80年代的時候,東瀛經濟很好,整個國家朝氣蓬勃,國民對未來充滿信心,在佐藤純彌看來,應該記住歷史教訓,防止軍/囯/主義回潮,避免這些人把整個國家再次帶入災難。
不過在90年代泡沫經濟崩盤後,整個東瀛經濟陷入停滯狀態。隨着失業率上升和東瀛企業長期推行的終身僱傭制的瓦解,對現狀不滿,對前途焦慮等消極悲觀情緒在東瀛社會瀰漫。在這種背景下,整個社會開始右傾。佐藤純彌顯然也受到了影響,在《男人們的大和》中刻畫男人們的愛國獻身精神,對戰爭的態度也變得曖昧起來。
許望秋知道在今後二十年中國,友好是中日關係的主流,中國也確實需要東瀛的資金和技術。而在2000年之後,競爭才是中日的主流。等到中國各方面都碾壓東瀛的時候,友好又會成為中日的主流。
到哪個坡唱哪個歌,現在友好是中日關係的主流,而且自己的電影又需要東瀛市場,肯定要高舉中日友好的大旗了。嘴裏喊着友好,但同時對東瀛保持警惕才是正確做法。
許望秋一臉崇敬地看着佐藤純彌,「由衷」地道:「佐藤先生說得太對了,只有坦然面對過去,才能放下歷史包袱走向未來。有佐藤先生,德間先生這樣的人在,我相信友好一定會是中日關係的主流的。」他笑了笑道:「我們還是繼續討論劇本吧,說說你們的看法吧。」
大野靖子開口道:「我很喜歡《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圍棋題材在歷來電影創作中是沒有接觸過的,很新鮮,如果好好修改,能夠拍成非常好的電影。不過我有兩個地方不是很滿意,一個是況易山被描寫得理想化了;另外一個對東瀛描寫不夠,顯得比較薄弱。」
許望秋點頭道:「這兩個問題我也感覺到了,尤其是第二個問題比較嚴重,我對東瀛了解實在有限,這就需要你們提供幫助了。」
佐藤純彌直接道:「除了大野女生提到的問題,我覺得對電影的敘事角度和結構應該作一些調整。我認為整個故事以況易山在戰後到東瀛尋找阿明為線索,將主要情節進行穿插。電影的敘事應該採用全知全能的角度,如果只是以況易山的視角來敘述,就沒辦法呈現戰爭對東瀛人民帶的傷害。我們拍這部電影應該告訴人們,軍/囯/主義發動戰爭,不光帶給了中國人民災難,也帶給東瀛人民災難。這樣東瀛人民才會唾棄軍/囯/主義分子,唾棄戰爭。」
許望秋聽完佐藤純彌的構思,心想這種敘事模式不就是原版《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的模式嘛,這不是我想要的模式和風格,我想要的是《鋼琴師》那樣寫實風格的電影,就道:「採用全知全能的零聚焦敘事缺乏臨場感,觀眾像是在看一段故事;而我想要的是讓觀眾走進這段歷史,讓觀眾真正體會到人物的悲歡離合。我想要的是寫實性,通過況易山和松波兩個人的視角來描繪那段歷史,而全知全能的敘事會抹殺這種寫實性。」
佐藤純彌反駁道:「用全知全能的視角敘述,視角會更全面,能夠更好的展現中日雙方不同人的心理,以及他們的真實反應,這樣電影的層次會更豐富。可以全方位、多層次、立體式地揭露軍/囯/主義的對中日兩國人民帶來的傷害,這樣年輕人才會珍惜現在的生活。」
許望秋還是不同意:「不行,全知全能的敘事好處很多,但這樣一來寫實性就不夠了。我覺得對這樣一個故事來說,沒有比真實更重要的了。」
許望秋跟佐藤純彌就敘事視角和故事結構的問題爭了起來,雙方誰也無法說服對方。他們兩個人不光在敘事視角和故事機構上想法不同,在對電影的畫面風格也持完全相反的看法。徐望秋想要的是冷峻凝重的紀實風格;而佐藤純彌希望把畫面拍漂亮一點,以畫面的漂亮反襯戰爭的殘酷。他們兩個都是有想法和主見的人,根本無法說服對方。
在整個討論的過程中,兩個人是爭論不休,以至於德間康快都不禁懷疑起來,兩個人的想法差異這麼大,這還怎麼合作啊?
下午五點,拍攝工作順利結束,劇組浩浩蕩蕩地順着紅河公路往縣城開。
快開到縣城的時候,蘇白看到了河對面已經變成廢墟的老街城,看到端着槍的越南士兵在廢墟中走動,拉拉許望秋的衣袖道:「望秋!望秋!那邊有越南兵呢!」
許望秋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別吵!這裏是在敵人的射程之內,子彈可以打過來的。越南人壞透了,聽到這邊有人說話就會開槍的!」
蘇白聽到這話嚇了一跳,趕緊捂住嘴巴,生怕對岸的越南人聽到了。不過她馬上反應過來,不對啊,我們這麼多人,又是坦克又是汽車的,對面的越南人怎麼會不知道。她扭頭去看許望秋,見他看着自己壞笑,知道許望秋是在拿自己尋開心,揮拳在他胳膊上砸了兩下,嬌嗔道:「討厭!大騙子!大壞蛋!」
許望秋哈哈大笑道:「怎麼動手打人啊?這麼多人看着,大家會以為你是暴露狂呢!」
蘇白「哼」了聲,看着河對岸的老街城,問道:「那應該是個縣城吧,都完全變成廢墟了,是被我們的炮火摧毀的吧?」
許望秋壓低聲音道:「是我們的部隊撤退的時候炸掉的。」
蘇白聽到這話有些吃驚:「為什麼啊?」
許望秋嘆了口氣道:「我們的部隊打過去之後,覺得我們跟越南打仗屬於兄弟打架,打完之後會和好的,對越南老百姓比較友好,見到逃難的越南老弱病殘,戰士總是把他們背回來救治。但越南難民並不領情,一些戰友甚至被背在背上的『難民』突然拔刀捅死。後來,部隊在撤退時就把老街的主要建築物炸掉了;而那些被炸毀的房屋和設施,其實都是我們援助建設的。」
蘇白盯着河對岸的老街城,張了張嘴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電影人傳奇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7s 3.80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