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望秋走進蘇振聲家的時候,發現房間裏煙霧繚繞,仿佛是冬天的早晨,霧蒙蒙的。煙霧來自煙灰缸里滿滿的煙頭,也來自蘇振聲手中還在燃燒的香煙。
許望秋知道蘇白應該是去圖書館了,她在家的話,絕對不會讓師父這麼抽煙。他用手在空中扇了扇,勸道:「師父,你怎麼抽這麼多煙?你身體本來就不好,少抽一點。」
蘇振聲這才注意房間裏全是煙,趕緊把風扇打開,涼風吹過,煙味頓時散去一些。他拿起桌上的《邊城》,看着許望秋笑道:「我在想劇本的問題,實在找不到好劇本,就乾脆改編名著吧,我覺得拍《邊城》應該不錯,你覺得怎麼樣?」
許望秋知道師父是真急了,散文詩風格的《邊城》根本不適合他,趕緊將手裏的《人民文學》拿出來:「師父,我寫了個劇本,名字叫《媽媽再愛我一次》,你看看怎麼樣。」
蘇振聲知道許望秋能寫東西,也懂劇本,聽到他寫了劇本,馬上接過他遞來的雜誌。只是當蘇振聲看清楚手裏的雜誌是《人民文學》時,頓時愣住了,《人民文學》,難道望秋的劇本發表在《人民文學》上了?
蘇振聲連忙翻開《人民文學》,一看《媽媽再愛我一次》的作者名字就知道沒錯,禾火就是秋,這個劇本就是許望秋寫的,心想我這徒弟真不是一般人,劇本竟然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不過作為師父不可能在徒弟面子顯得過於激動,板着臉道:「臭小子,明知道師父為劇本犯愁,還藏着掖着的,也不早點拿出來?」
許望秋嬉皮笑臉地道:「我不知道自己寫得好不好,不敢拿出來見人,就隨手寄給了《人民文學》,沒想到竟然發表了。師父,你看看劇本怎麼樣,是不是你想要的?」
蘇振聲簡直有抽許望秋一巴掌的衝動,你不知道自己寫得好不好,不敢拿出來見人,你以為我老糊塗了啊?不過他也懶得許望秋計較,低頭看起劇本來。
《媽媽再愛我一次》講了這樣一個故事,1982年林衛國從醫學院畢業分到精神病醫院,偶然發現院中一名病人,竟是自己失蹤多年的母親秋霞。
原來當年林衛國母親秋霞跟父親林國榮相戀,由於秋霞出身不好,遭林母反對,但林國榮堅持與秋霞相戀。不久之後,秋霞父親被打成右/派,林國榮為了不影響前途就讓秋霞與父親劃清界限,但秋霞堅決不同意,於是,林國榮便與秋霞分手,另娶她人為妻。
已經懷孕的秋霞只能投靠姨母,並在生下衛國後獨力撫養,母子二人感情極佳。數年後,林國榮之妻娟娟不能生育,林家父母為了延續香火,用盡辦法要衛國離開母親回到林家認祖歸宗。秋霞為了不讓兒子背着黑五類的名聲過一輩子,幾經掙扎,終於答應了。但年幼的衛國因思念媽媽而無法過平靜生活,經常偷偷去找秋霞。
這天,衛國又去找母親,正遇上紅衛兵揪斗秋霞。衛國見紅衛兵打自己的媽媽,就衝過去抱着打人的紅衛兵狠狠咬了一口,結果被那人一腳飛,撞在牆角暈死過去。秋霞見兒子頭破血流,昏迷不醒,以為兒子死了,瘋子似的跟對方扭打起來。扭打中秋霞頭部遭到重擊,徹底變成了瘋子。在那之後,衛國再也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現在衛國終於找到了心愛的媽媽,他握着秋霞枯樹枝般的手,輕輕唱起童年時母親經常唱的《世上只有媽媽好》。秋霞空洞的雙眼中泛起微微光芒,眼淚順着蒼老的臉緩緩滑落。
原版的《媽媽再愛我一次》是台彎苦情劇,內容有些狗血,但許望秋修改後的版本跟時代,跟現實完美結合在了一起,通過一個孩子的回憶展現人性的扭曲和時代的荒謬,使整個故事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出震撼心靈的時代悲歌。
在看劇本的過程中蘇振聲老淚縱橫,不能自已。等到劇本看完,他拉着許望秋的手激動地道:「望秋,你這個劇本非常真實,非常動人,尤其是衛國看到秋霞被揪斗,撒心裂肺的哭喊,為什麼要打我媽媽?為什麼要打我媽媽?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許望秋正要說話,開門聲響起,隨後蘇白走了進來。她見許望秋在,便問:「望秋,你今天沒去圖書館啊?」她見蘇振聲眼睛裏有淚光閃動,趕忙問道:「爸,你怎麼了?」
蘇振聲笑呵呵地道:「我和望秋聊劇本。望秋劇本寫得特別好,看得我眼淚汪汪的。」
蘇白知道許望秋非常厲害,文學、音樂、美術什麼都懂,什麼都能聊,現在聽到他寫了劇本,馬上道:「望秋寫的劇本在哪裏?我看看望秋寫得怎麼樣。」
蘇振聲將手中的《人民文學》遞給許望秋,笑呵呵地道:「你可是中文系的,要像望秋學習啊,什麼時候你也能給我寫個劇本啊?」
蘇白接過來《人民文學》一看,標題是「媽媽再愛我一次」,心想這什麼名字啊,太直白了。就在這時,她看到書頁頂端「人民文學」四個字,微微一怔,心想我沒看錯吧!當即翻到雜誌的封面,是《人民文學》沒錯。再看看作者名字,禾火,禾火就是秋,應該是望秋沒錯。這下她真的無法淡定了:「望秋,你的劇本竟然發表在《人民文學》上?」
許望秋笑嘻嘻地道:「蘇白同學,不要崇拜我,我只是個傳說。」
「你就臭美吧!誰崇拜你個小屁孩!我先看看寫得怎麼樣,要是寫得不好,本師姐絕不留情,會狠狠批判!」蘇白用大眼睛狠狠白了許望秋一眼,埋頭閱讀起來。
蘇振聲呵呵笑了聲:「望秋,不管蘇白,我們自己聊自己的。你這個劇本裏面的人物都是活生生的,非常真實,就是我們身邊的人。我覺得整個故事立意特別好,通過孩子純真的眼光來看世界的荒謬。單憑這一點,就把其他的劇本遠遠甩在身後了。」
蘇白帶着挑剔的眼光看《媽媽再愛我一次》,在她看來許望秋比自己還小兩歲,卻什麼都懂,自己是中文系的,要是許望秋寫文章都比自己這個師姐強,那也太沒面子了。所以,她打定主意,要挑《媽媽再愛我一次》的毛病。
蘇白開始確實在努力挑毛病,但沒過多久,就被故事徹底吸引了。《媽媽再愛我一次》這個劇本不光故事動人,更重要的是特別真實,很多情節她都親眼見過,甚至經歷過。
在運動開始後不久,蘇振聲主演和拍攝的電影被認定為毒草,並因此揪斗。那時候蘇白只有七歲,她看到別人扭着父親的胳膊帶去遊街,就哭喊「爸爸!爸爸」。尤其是讓蘇白傷心的是,讀初中的三姐不但參加了批鬥父親的活動,還在家裏的牆上、門上、寫字枱上刷寫了許多標語:「蘇振聲必須低頭認罪」、「打倒文藝黑線人物蘇振聲」。因為這件事,蘇白直到現在都不喜歡三姐,對她的態度特別差。
《媽媽再愛我一次》的故事像一根鋼針扎在蘇白心上,將她的心扎得生生的疼,扎得血淋淋的。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先是噼里啪啦掉眼淚,緊接着嗚嗚大哭。
剛開始許望秋沒覺得有什麼,但蘇白越哭越厲害,就有點受不了,對蘇振聲道:「師父,我們到房間裏聊吧,蘇白比廣播還要吵。」
蘇振聲也覺得女兒太吵,起身道:「行,讓蘇白自己看,我們到房間裏聊。」
許望秋和蘇振聲起身走進房間,繼續討論《媽媽再愛我一次》劇本的問題。
當蘇白看完劇本,走進房間的時候,眼眶紅紅的,睫毛上還掛着細細的水珠。她將《人民文學》還給蘇振聲,看着許望秋由衷地道:「望秋,沒想到你的劇本寫得這麼好,我還沒看過這麼感人的劇本呢!」
許望秋見蘇白眼睛都哭紅了,調侃道:「師父,我以前聽人說女人是水做,覺得這話莫名其妙,女人怎麼會是水做的?今天我突然發現這句話太有道理了。蘇白這個眼淚啊,跟擰開的水龍頭似的,嘩嘩的流。剛才我聽到樓下有人在喊,發大水了,發大水了。」
蘇振聲被許望秋的話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
蘇白的臉上咕咚浮起一片粉紅色,故作兇狠的目光瞪在許望秋臉上,揮揮拳頭:「望秋,你竟敢拿師姐尋開心,當心我揍你啊!」隨後認真地道:「你應該考我們北大中文系,考電影學院太浪費了。我們中文系有好幾個作家呢,像黃蓓佳、陳建功,可他們寫的東西跟你比就差遠了,你不讀中文系太可惜了!」
許望秋將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才不讀北大中文系,中文系女生哪有電影學院女生好看,還是讀電影學院好。」
蘇白簡直無語了,這哪像新時代的青年啊,不思考報效祖國,竟然以哪個學校的女生漂亮作為報名的標準,思想太有問題了!而且在她聽來,這句話簡直是在說自己不好看,虎着臉道:「許望秋同學,你讀大學是為了學知識文化報效祖國,還是為了找媳婦啊?竟然哪個學校漂亮女生多就選哪個學校,簡直是個登徒子!」
許望秋聳聳肩膀,一幅無所謂地樣子:「報效祖國跟找媳婦矛盾嗎?古人說成家立業,只有擁有了美滿的婚姻,美滿的家庭才能後顧無憂,干出一番事業來。」
蘇白被許望秋的歪理氣壞了:「爸,你看你這個徒弟,他的思想很成問題!」
蘇振聲知道許望秋是在逗蘇白玩,許望秋雖然比蘇白小兩歲,但思想比蘇白成熟多了,輕笑道:「行了,你就不要跟望秋爭了,你肯定說不過望秋。」又對許望秋道:「望秋,別理蘇白,我們繼續聊我們的。」
蘇白見父親非但不幫自己,還叫許望秋別理自己,心裏那叫一個鬱悶,拉着蘇振聲的胳膊直搖:「爸,我怎麼感覺望秋才像你親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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