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望秋上一世考北電的時候,放榜現場人山人海,有人高聲歡呼,有人破口大罵,有人嚎啕大哭,像一出交織着喜怒哀樂的交響曲;而眼前的放榜現場卻相對安靜,榜上有名者面露笑容,幫上無名者搖搖頭便坦然離開。
對1978年的年輕人來說,完全沒有大明星、大導演的概念。這個時代也有演員,但演員跟普通人差別不大,都拿固定工資。1956年國家對工資定級,文藝圈工資定了十八個級別。最高是文藝一級,比如趙單、侯寶林,工資是322塊;最低是文藝十八級,工資27塊5。不過由於地區不同,工資存也在差別,比如北影廠十八級工資是29塊5,而秀影廠十八級工資是27塊5。電影廠大部分演員是文藝十五級到十二級之間,工資基本上在42到62塊之間。比如劉曉慶調到北影廠的時候,工資就是50塊。
作為電影演員,工資和普通人差別不大,自然買不起好衣服,也不可能大手大腳花錢。這個時代北影廠的當家花旦張金玲、劉曉慶出國交流,只能到北影廠的服裝庫借服裝。由於大家收入差別不大,在普通人眼中,演員沒什麼了不起的,就是一份普通工作。
對考生們來說,北電只是離開農村的一條路,並不是非北電不可,所以,榜上無名也非常淡定。考不上北電,還可以考其他大學,不會在北電這棵樹上吊死。
許望秋站在人群中盯着紅榜,目光順着考號順序往下移。目光移到吳知柳的考號上停了停,接着往下移,很快他看到了自己的考號。
旁邊的吳知柳驚喜地道:「望秋,我看到你的考號了!30043對吧!」
許望秋很淡然:「我也看到你的考號了,30037,我就知道你沒問題。」
一個粗壯的男人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像一面敲響的破鑼:「許望秋,恭喜你。」
許望秋回頭一看,是跟自己搭檔演小品的劉林。他對劉林毫無興趣,78級出了很多大名鼎鼎的導演,但並不存在一個叫劉林的導演。不過劉林旁邊站着的男子倒是引起了他的興趣,這個男子身形削瘦,長得尖嘴猴腮,要是改行當演員,說不定能把六老師的孫悟空搶了。作為穿越者,許望秋對這張臉太熟悉了,是顧常衛。
許望秋沖劉林笑了笑:「是你啊,恭喜你通過初試。」目光掃過去,落在顧常衛臉上:「這位是你朋友?」
劉林笑着介紹:「這是我朋友顧常衛,他也考北平電影學院,不過考的是攝影系。」
北平電影學院78級被外界評為中國的「超級班」,其中攝影系出了幾個大牛,而且他們都是長安人,張一謀、顧常衛、趙飛、以及侯泳。許望秋對張一謀最感興趣,不過他知道這個時候還見不到張一謀。因為北電攝影系要求年齡不能大於22歲,而張一謀已經28,他努力了好幾次想要報名,都被招生老師拒絕。最後是文化部部長黃振覺得人才難得,讓北電特招,張一謀才得以入學。
許望秋笑着向顧常衛伸出手:「來認識一下,我叫許望秋。這是我朋友吳知柳。我們是考導演系,而你考攝影系,那以後我們肯定有大把機會合作。」
顧常衛跟許望秋握手,又跟吳知柳握了握手。現在的顧常衛沒有後世大師級攝影師的沉穩,青澀而又靦腆,撓撓頭道:「才過初試,後面還有複試和文化課考試,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許望秋笑道:「我覺得你肯定沒問題,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攝影師的氣質。」
顧常衛只到許望秋在開玩笑,笑着道:「托你吉言吧。」
劉林插話道:「這太熱了,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找個陰涼處坐着聊。」
走出學校後,劉林在路邊花2毛錢買了4支奶油冰棍。1978年冰棍的種類很少,不像四十年年後隨便哪個便利店的雪糕有幾十種,現在基本上就三種,普通冰棍3分,奶油冰棍5分,雪糕8分。
北電在長安的考點距離大雁塔很近,劉林帶着許望秋他們來到公園外,找了個無人的角落翻牆而入。公園裏的遊客非常少,顯得異常安靜,只有陽光靜靜流淌,訴說着千年的寂寞。
公園裏的古建築很多,曲徑迴廊,星羅棋佈;茂盛的樹木將建築掩映在一片活泛的綠色中。正如古詩所寫的那樣,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許望秋他們四個找了張綠樹掩映的長椅,坐在椅子上閒聊。通過交談,許望秋對顧常衛和劉林的家庭出身有了大致的了解。
顧常衛出身在教師家庭,不過從1972年到1977年他大部分時間是在電影院度過的。他家附近有個工人文化宮,他經常在那兒幫忙。每周二、四、六、日,是文化宮放電影的日子,顧常衛的任務是在電影放映前,站在門口收票;在電影開始放映之後,他可以進去看電影。
去年國家恢復高考,做了兩年臨時工的顧常衛報考了長安美院油畫系,但是沒考上。今年,他準備再考,但就在這個時候,朋友劉林將一份北平電影學院報名表遞到他的面前:「我已經填好寄出去了,你也填一份,一塊兒報名算了。」
顧常衛仔細研究北電的招生簡章後,感覺攝影系很適合自己,畢竟這些年自己看了很多電影,而且又學過美術,便決定報考北電攝影系,碰碰運氣。
劉林跟許望秋相似,住在西影廠附近,經常溜進西影廠看電影。看普通電影,也偷看內參片。劉林對電影特別感興趣,最大的夢想就是做導演,拍出讓人嘆為觀止的電影來。
聊了一陣,話題回到這次藝考上。劉林和顧常衛壓力挺大,因為來參加藝考的學生中,有很多世家子弟,這些人從小接觸電影,看了大量的內參片,閱讀了很多電影著作,和他們同場競技完全處於劣勢。顧常衛情況要好些,攝影系要求美術功底,而他在美術上擁有足夠的實力;劉林是想考導演系,他掌握的導演知識沒法跟世家子弟比,就比較困難了。劉林就是看許望秋對北電考試流程和內容非常熟悉,想看看是不是能從他嘴裏套一些有用的信息。
許望秋記得北電78級攝影系有好幾個秦川人,像張一謀,顧常衛他們;而導演系沒有。導演系競爭非常大,尤其是北平的世家子弟很多都在考導演系,這些人懂電影,又有人脈關係,普通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許望秋覺得劉林人不錯,又真的喜歡電影,決定拉他一把。至於能不能拉進北電,那只能看劉林的造化了。
許望秋打定主意,就道:「複試最重要的是影片分析,如果能寫好影片分析,那考上北電的機會很大。影片分析不是寫讀後感,一定要落到實處。一部影片可分析的地方很多,比如主題思想,敘事結構,視聽語言方面的特色等等,優秀的影片分析就是抓住其中一兩個突出的方面進行深入論述。」
劉林找許望秋想聽的就是這個,馬上問道:「主題思想知道,視聽語言怎麼分析?」
許望秋解釋道:「從景別、拍攝角度、鏡頭運動、光線、色彩、蒙太奇與長鏡頭、聲音、聲畫關係等方面進行分析。分析作品可以把感覺和專業知識結合。就是說你的真實感受,然後用專業知識來闡述你為什麼會這樣覺得,導演是通過什麼手段來促使你會這樣覺得?然後可以再深入。多想想導演為什麼這麼拍,如果你是導演,你會怎麼拍?」
劉林撓了撓頭:「好像挺難的,能不能具體舉個例子?」
許望秋沉吟道:「拿《小兵張嘎》來說,羅金寶帶領嘎子前往區小隊秘密據點的鏡頭是長鏡頭,同時又有景別的變化,這是內部蒙太奇。電影中羅金寶帶着嘎子上上下下、穿牆越院,無組接的長鏡頭行雲流水,視覺流暢。跟隨被攝對象一起運動,形成一種運動的主體不變、靜止的背景變化的造型效果,有利於通過人物引出環境;流暢的背後,表現了武工隊對地形的熟悉,說明武工隊、嘎子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也說明了抗日戰爭勝利的根本原因,東瀛人是侵略者,中國人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劉林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你再講講。」
「干講不好講。」許望秋轉頭看向顧常衛,「這樣,老顧,你不是在文化宮門口收票嘛。能不能帶我們溜進去?看完電影,再結合具體內容來講該怎麼分析電影,這樣更容易理解。考影片分析就是看完電影,然後再寫文章。」
劉林和吳知柳的目光如同伸出的繩子牢牢捆住顧常衛,逼着他給出答案。
顧常衛也想知道影片分析怎麼寫,攝影系也要寫影片分析:「當然可以。我收票的時候就經常放熟人進去,要是有同學或朋友來,我一揮手,他們就呼啦進去了。」
四人如同饑渴難耐的狼,一路狂奔到了文化宮電影院。
雖然時間是上午,不是看電影的高峰期,但售票窗口前依然人頭攢動。
從1976年10月開始,文化部組成電影覆審小組,逐步篩選建國以後被打為毒草的600多部影片,只要沒有大問題就可以公開放映。從1977年元旦開始,數百部電影陸續解禁,掀起了觀影狂潮;再加上大批知青陸續返城,而電影院是最主要的娛樂場所,所以,現在全國的電影院都幾乎場場客滿。
顧常衛跟電影院門口收票的人認識,沖對方打了個眼色。那人沒多問,畢竟大家都有帶熟人或者朋友進去看電影的時候,沖顧常衛點點頭,示意進去吧。顧常衛沖那人笑了笑,帶着許望秋他們走進了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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