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開始」的口令響起,鄭毅和父親順着濕漉漉的街道緩緩向前走。
扮演鄭毅的小孩叫張坤明,是銀都一位工作人員的兒子,因為小孩長得靈動可愛,被許望秋看上,讓他出演少年鄭毅。扮演父親的是鮑起婧的老公方平,他跟鮑起婧在電影中扮演鄭毅的父母。
在方平和張坤明向前走的同時,群眾演員迎面向他們走來。這些群眾演員穿着白襯衣,或者白色短袖,他們手裏舉着「打倒英帝」的標語,嘴裏喊着抗議的口號,浩浩蕩蕩向這邊走來。
由於昨天夜裏下了大雨,地面有大量積水,形成了一個個水坑。當群眾演員舉着標語,走到水坑邊時,人就倒影在了水坑中,給人一種時空顛倒的奇妙感覺。
許望秋看到這一幕,只覺一道靈光在腦子裏划過。他突然有了一個妙的想法,立刻拿起喇叭喊道:「停!」隨後補充道:「大家休息一會兒。」
聽到許望秋讓休息,群眾演員紛紛放下手中的標語和太祖像,到路邊休息。張一謀把攝影機從肩上放了下來,放回裝回腳架上。燈光師放下了手中的柔光板。在旁邊靜靜看着一切的夏夢走了過去,想問問是怎麼回事。
許望秋沖張一謀喊道:「老謀!你過來!我有個新想法,我們商量一下。」
張一謀知道許望秋的習慣,許望秋在拍攝之前會很真正的寫分鏡頭劇本,會很認真的畫故事板,不過在拍攝的時候並不完全就按照故事板來。在拍攝的過程中,他要有了新的想法,就會跟大家商量討論。如果切實可行,那麼他就會推翻之前的想法,按照新的想法來拍。
聽到許望秋有新想法,張一謀趕忙走了過來:「導演,什麼新想法?」
副導演嚴皓聽到許望秋有新想法,也趕忙走了過來。
嚴皓出身出身佐派家庭,帶有佐派的標籤,上一世他拍的電影跟香江其他導演不同,很多影片都拍攝於內地,取材於中國。在上一世的1984年,嚴皓拍攝了電影《似水流年》,並一舉囊括相繼香江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6項大獎。1990年,他網羅三毛、林青霞、秦漢、張曼玉拍攝的《滾滾紅塵》,在金馬獎上獲得了8項大獎。1995年,他與張瑜合作的影片《太陽有耳》,在柏林電影節獲得了最佳導演及國際影評人獎。
現在的嚴皓已經拍攝了三部電影,但都沒有什麼影響。既沒有出色票房成績,也沒有特別好的口碑。六月中旬,嚴皓帶着劇本《似水流年》找到夏夢,希望夏夢能夠投資。《似水流年》是講香江人回內地尋根的故事,必須回內地拍攝,只有找銀都或者青鳥合作才有可能拍出來。夏夢很喜歡這個故事,不過她對內地生活也不是特別了解,就讓許望秋幫着看看。
嚴皓看過許望秋所有電影,而且不只看了一遍,他對許望秋是由衷的佩服。在跟許望秋見面,知道許望秋要拍的內容後,他主動提出擔任許望秋的副導演,協助許望秋完成這部電影。許望秋自然是求之不得,於是,嚴皓就成了《冷》劇組的第一副導演。
等張一謀、嚴皓和夏夢過來後,許望秋指着地上的小水坑道:「這個水坑讓我有了新想法,就是以這場戲作為電影開頭。我們以地上的水坑作為開頭,天上在下雨,地上的水坑泛起一道道波紋,抗議港英政府的隊伍向這邊走來。我們不拍抗議人群,而是拍水坑中的倒影。從倒影中我們能看到抗議人群,看到太祖像。由於在下雨,水面不斷泛起波紋,整個畫面是不穩定的,預示着香江社會的動盪。另外,泛起的波紋和抗議隊伍的倒影交織在一起,給人一種特別夢幻的感覺。如果我們以這個鏡頭開場,那我們可以將少年鄭毅部分全部作為夢境來處理,這樣效果可能會更好。」
他頓了頓,繼續道:「父母被殺在鄭毅心裏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傷,他經常會做夢,夢到少年時候發生的一切。這麼處理,能更好的呈現人物內心的創疼。這樣,電影最後人物徹底崩潰,大開殺戒,才更具說服力。」
其實在籌備期,討論怎麼拍的時候,大家討論過用夢境來處理少年鄭毅部分。不過最後許望秋沒有選擇這種處理方式,而是認為用正常拍更好。拍少年鄭毅一家的日常,順帶將背景拍出來,然後拍鄭毅父母被殺,鄭毅重傷。醫院裏,少年鄭毅瑟瑟發抖。護士問他,你怎麼了?鄭毅說,我冷。就在這時,電影的片名「冷」出現。
張一謀在電影上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總希望有創新,方方面面表現出獨特性,如果故事沒有辦法,就強調畫面,畫面沒有辦法,就強調形式,總之,要有點不一樣的東西。他聽完許望秋的想法,一拍大腿,嚷道:「這樣開場好,比我們原來的開場有意思。原來以警察和抗議人群衝突開場,特別寫實,也比較震撼,但並沒有太多的新意。這樣開場的電影很多,今年在西柏林電影節,跟我們並列金熊獎的《1920年的法斯特》就是這樣開場的。我覺得現在這個開場好,有意思!」
嚴皓也覺得許望秋的這個想法很有意思,如果是一般的電影這樣拍會很妙;但《冷》這個故事卻不適合這麼拍:「《冷》是以小見大,講述香江的過去與未來,這樣電影應該是厚重的,應該具有史詩氣質。在鏡頭選取上,應該沉穩大氣,我覺得還是原來的拍法好。用夢境來處理少年鄭毅部分,會讓敘事角度受到限制,無法全景式展現這段歷史。比如石慧姐他們到總督府抗議,警察毆打抗議群眾,這些就沒法拍,因為鄭毅的父親不可能把他帶到這些地方去。既然鄭毅沒有去,那麼這些就無法向觀眾呈現。這樣一來,整部電影的寫實性就大大降低了。」
許望秋搖頭道:「不是這樣的。如果我們按照原來的方式拍,需要考慮視角的問題,需要考慮鏡頭的邏輯性,但用夢境的方式處理,反而不需要考慮那麼多,因為夢境是沒有邏輯的,在夢境中人是自由的。在夢境中,你可以是你自己,也可以是別人,甚至可以是天上的一隻鳥。在夢境中出現石慧他們在港督府抗議,出現警察毆打抗議群眾的畫面是完全可行的,並不會受影響。」
嚴皓雖然是在倫敦電影學院學的電影,但受法國新浪潮和意大利新現實主義影響很深,他的電影向來以寫實著稱,聽到許望秋這麼說,忍不住道:「我知道這是意識流。可這是一部關於香江過去和未來的電影,是現實主義題材,應該追求寫實才對。」
許望秋笑着道:「少年部分通過夢境來呈現,並不影響電影整體的寫實性,就像《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大部分內容都是回憶,但電影依然是寫實的。我認為寫實不是對現實世界的簡單復刻,如果我們能把夢境很好的呈現出來,其實也是一種寫實。」
嚴皓想了想,許望秋的話也有道理,點頭道:「那行吧,就這麼拍吧。」
許望秋轉頭看向夏夢,問道:「夏夢姐,你是什麼看法?」
夏夢笑着擺擺手:「我沒什麼看法。你們都是藝術家,你們按照你們認為最好的方式來拍就行。我是後勤總管,給你們做後期保障的,創作上的事不用問我。」
許望秋起身看了看地上的水坑,又看了看時間,沉吟道:「要拍出我們想要的效果,需要做很多準備,今天肯定是沒法拍了,只能把時間往後推,我們先拍後面的內容。」
……
許望秋本以為拍這個鏡頭很容易,沒想到足足拖了兩天,拍攝的準備工作才做好。
許望秋希望雨水滴到水坑中,水面泛起道道波紋。最開始劇組工作人員是用噴頭噴水,但噴出來的波紋特別亂,不是許望秋想要的波紋一圈接一圈的效果。工作人員經過反覆試驗,最終
經過將近一個小時的準備,準備工作全部做好,嚴皓過來告訴許望秋,可以正式開拍。
許望秋來到監視器前,拿起喇叭,大聲喊道:「開機!打板!開始!」
隨着「開始」口令響起,拍攝正式開始。濕漉漉的地面灑滿了水,形成一個個水坑,明晃晃的。遊行隊伍舉着抗議標語,喊着口號向着攝影機走來。在攝影機前方不遠,有一塊三四平方米的水坑,在水坑的上方,豎立兩根鐵管子,正對着水坑中一滴滴的滴水。這些水滴滴在水坑中,泛起道道波紋。
攝影機靜靜地對着水坑,拍水面的道道波紋,也拍倒影在水面的遊行隊伍。波紋與抗議港英政府的標語交織在一起,就好像打開了一條時間隧道,見歷史拉回到了1967年。
許望秋對這個鏡頭非常滿意,拿起喇叭,興奮地喊道:「停!這個鏡頭漂亮極了!」
當夏夢他們在監視器中看到剛剛拍攝的畫面後,也都是贊口不絕。
夏夢喜笑顏開地道:「望秋,你真是天才!這個鏡頭真的太有意思了!這個鏡頭不光畫面特別漂亮,還給人一種意蘊特別豐富的感覺。有了這個鏡頭,我們這部電影就錯不了。」
嚴皓本來不是特別贊成用這個鏡頭作為電影開場,但在真正看到了拍攝畫面,他意識到許望秋是對的:「這個鏡頭真的特別奇妙,抗議隊伍是在水裏面,而波紋是在水面上。這一圈一圈的波紋特別像科幻小說中的時間波,這個水坑就好像時間隧道,一下把大家拉回到了1967年。這種感覺特別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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