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廢土 第二百零九節 寡婦

    次日清晨，六月的陽光透過彩色的玻璃天窗，照在光潔入鏡的水磨石地板上。

    這裏是冰藍城三王子宮殿的燭火大廳，上頂的鐵籠中，燭火依舊，永不熄滅。

    一名黑袍巫師站在大廳的中間，垂手而立，衣服上泛着淡淡的藍光，似乎在抵抗着灼熱的環境。

    因孕育炎魔後代而獲得血脈力量的翠麗絲，對於火焰有着無法抗拒的喜愛。在她活動的場所中，火焰無處不在。

    黑水晶砌成的高台上，水霧朦朧，只能勉強看清霧中人影模糊的輪廓。性感、妖嬈，美得令人心驚膽寒。

    然而，佇立當場的黑袍巫師卻絲毫不受影響，就像一塊斷絕了七情六慾的朽木，軀殼和心靈一片死寂。

    「國師，我想聽聽你對我那乖女兒的意見。」

    霧中傳出淡淡的聲音，冰冷沉靜，毫無情感。

    「主上……」

    沉默了許久，黑袍巫師開口了，聲音嘶啞低沉，極為難聽，完全不像是活人發出來的聲音。

    「公主晉升天位，已成事實，只能由得她去了。」

    「這麼說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奪走我的蛋糕咯？」霧中的聲音問道，仿佛平靜的海面下激流涌動，已然帶上了滔天怒意。

    無風自起，燭火搖曳。

    「主上息怒，老奴意真言切，不敢欺瞞。」黑袍巫師跪下說道。

    「國師，請起……」霧中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燭火的晃動停止了。

    黑袍巫師跪在那裏，一動不動。霧中傳來一聲嘆息，「你跟隨我從諾伊斯過來，多年如一，忠心不二，我是知道的。」

    「主上，老奴的時間不多了，只想看着你……」黑袍巫師抬起頭，望着霧中的身影，沒有說完後半句。

    「我明白。」霧中的聲音帶着些許惆悵。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這塊方寸之地。」黑袍巫師站了起來，指着腳下說道，「保皇黨最近又提出一項新的議案，想要將皇城禁衛軍的軍權交給大王子。此舉謀劃深遠，我們不得不防啊。」

    「哼！」霧中傳出冷冽的聲音，「如果那老狐狸真敢同意，我不介意拼個魚死網破！」

    「主上息怒，如果陛下同意了，我們完全可以索要龍鱗衛的兵權，三王子也是王子，他總不能……」

    話說到一半，黑袍巫師忽然停了下來。霧中的聲音也沉默着，沒有開口詢問。仿佛心照不宣般，兩人都沉默不語。大廳里陷入了寂靜之中，只能聽見火苗燃燒的微聲。

    「咯噹……」

    許久過後，大廳里的一道偏門開啟了。木樁拼成的門上橫着厚重的鐵條，用大顆的柳釘固定着，沉重無比。開門時，發出沉悶而清晰的聲響。

    門口是深邃漆黑的拱形通道，一名皮膚白皙，穿着白色金絲棉袍的高瘦中青年走出來，大約三十五六歲，眼窩微微下陷，帶着些許病態。

    一個紅色短袍、中間繡着金色十字架的男性聖光教徒跟在他的身側，落後他半個身位，右手扶着他的左臂。

    「親愛的賴安，早上好。」霧中傳出柔和的嗓音，親切而明快，沒有絲毫做作。

    「親愛的翠麗絲，早上好。」三王子賴安面露微笑，朝霧中的身影說道。

    他的眼中一片祥和寧靜，而他的身後，藏在紅色兜帽中的黑色眸子卻閃過一絲仇恨和畏懼。

    「今天準備上哪去玩啊？」霧中的聲音帶着一絲歡快。

    「聽說西花園的芍藥開了，奼紫嫣紅，我們今天要去看看。」說話的時候，賴安看向了身側的男人，目光溫柔似水。

    「嗯，祝你們玩得開心。」霧中的聲音帶着關切，似乎十分在意大廳中的男人，然後又叮囑道，「路上注意安全，小心別摔着了。」

    「我會注意的，謝謝你，翠麗絲。」賴安說道，然後在男性教徒的攙扶下，走出了大廳。

    自始至終，縈繞於高台的水霧都沒有散去。

    片刻之後，賴安兩人走出宮殿範圍，進入一條綠蔭長廊。

    上頂青藤纏繞，兩側老樹盤根、溪水潺潺。清風徐來，翠鳥啼鳴、花香陣陣。

    白玉雕刻的石柱層層疊疊，一望不到盡頭。每根石柱上的雕刻完全不同，有天使孩童、瓜果樹木、鮮花藤蔓、飛禽走獸，還有小姐紳士、侍女衛兵，形態各異，栩栩如生。

    這條長廊連接着冰藍城內城的各個宮殿和花園，名為「幽夢迴廊」，取自著名吟遊詩人王北山的詩句，「幽幽夜空，百花入夢」，因此又名「百花迴廊」。

    這裏的溪水，全是引自龍心湖，再經過水庫二次沉澱過濾，清澈見底、冰爽潔淨。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那個碧池這麼客氣，她可是要搶你王位的人啊！」紅袍男人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人後，朝賴安抱怨道。

    「親愛的，請不要這麼說。如果沒有她的羽翼，我們無法像現在這樣。」賴安勸慰道。

    「我討厭那個碧池，她遲早會殺了我們。」紅袍男人說道。

    「翠麗絲雖然對別人有些凶，但對我還是很溫柔的。」賴安說道。

    「我的天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她是裝的！她的心比蛇蠍還毒，就在幾天前，她把羅西伯爵剃了骨架！」紅袍男人有些激動地說道。

    「那是因為羅西伯爵犯了錯誤。好了，我們不說這個話題了，好嗎？美麗的芍藥才是我們今天的主題。」賴安柔聲說道。

    「羅西犯了錯誤？好吧，就算他犯了錯誤，那你說……」紅袍男人提高了音量，「她每天殺着玩的侍女，又算是什麼？今年才幾個月，她已經換了八十六個侍女了！」

    「那是因為她們犯了錯誤。」賴安的聲音冷了幾分，然後又軟了下來，「好了，不要再說了，算我求你了……」

    「你不要害怕那個碧池，她根本不算什麼，長老會已經……」

    還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一把尖刀從紅袍男人的胸口透出，鮮血瀰漫而出，瞬間染紅了金色的十字架。

    「呃，呃……」

    紅袍男人低下頭，目光呆滯地看着胸前明晃晃的開膛刀。他艱難地轉過頭，想要對情人說些什麼，可喉嚨里只冒出了一連串的血泡。

    賴安看着前者，目光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波瀾。

    「額呵呵呵呵……」

    高亢的笑聲從紅袍男人的身後傳來，可那裏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漸漸地，空氣中浮現出一條半透明的人影。由虛轉實，顯露身形。定眼看去，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手握着刀柄，緩緩向下切割。霎時間，血如泉涌，噴濺在她黑色的緊身皮褲上，仿佛一朵朵盛開的妖花。

    四周的空氣扭曲着，迴廊的兩側，浮現出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同樣的皮衣皮褲，面戴眼罩，紅唇如火，腰間掛着開膛刀。

    賴安的目光毫無變化，仿佛見慣了這樣的場面。

    這些女人，都是翠麗絲魅魔軍團的一員，名為「黑寡婦」，有些人私下會叫她們「黑婊砸」。

    她們來自於時空暗流的最深處——深域冰河。肉身永凍，不死不滅，陷入無盡長眠，屬於半邪靈，以翠麗絲的靈能具現獲得替代肉身，只要攜帶足夠的靈能藥劑，能長時間行走於常規世界。

    她們是天生的刺客，身手敏捷、行動迅速，使用兩把鋒利的開膛刀作為武器，並能熟練掌握電荷衝擊作為遠程攻擊手段，必要的時候還能飛出手中的開膛刀，在百米之外取人性命。平時處於隱身狀態，只有攻擊或宣示力量的時候才會顯露身形。

    她們自願放棄視力，使用類似於蝙蝠的超聲波判斷地形和位置，所以經常會發出神經質的笑聲。通過這些笑聲，她們能獲得比視力更精確的定位。

    她們嗜血殘暴，精通各類酷刑，唯一的樂趣就是折磨獵物，聆聽它們的慘叫和哀嚎。其中，最擅長的技藝是「千刀萬剮」和「電擊地獄」。惡名昭著，令人聞風喪膽。

    「翠麗絲認為，你應該換個男朋友了。」

    那名黑寡婦推開紅袍男人的屍體，添乾淨刀上的血，朝賴安說道。由於她們是半靈體，肉身沉睡在深域冰河之中，所以她們擁有一定的智商，能像半個正常人一樣思考和交流。但她們處於睡夢之中，思想會和夢境一樣跳脫，並且大多數時候會按照本能行事。當然，這是在翠麗絲沒有明確指示的情況下，她們才會自己做決定。

    半靈體是非常特殊和稀少的存在，只有極少數傳奇強者能進入深域冰河，並和它們產生共鳴。

    「他確實有些無趣。」賴安說道，目光依然平靜。

    「龍鱗衛里有個叫山田誠一郎的中尉，我們可以代為引薦。」那名黑寡婦說道。

    「改天吧……」賴安說道，「美麗的芍藥才是今天的主題。」雖然臉上沒有更多的表情，但聲音里卻透着一絲難言的倦意。

    「如你所願。」那名黑寡婦頷首說道，然後身形逐漸消失。

    由她開始，站立於兩側的黑寡婦逐個消失，仿佛熄滅的路燈。最後，只剩下空蕩蕩的走廊，還有一位孤獨的王子。

    「幽幽夜空，百花入夢，冰城煙雨，如真似幻，蒲草燭燈，悠悠我心……」

    憂傷的詩詞中，高瘦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廊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