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的沉船墓地中,陳興來到了一艘古老的船隻前。
雛鳳盤旋於船隻的上空,發出清亮的鳴叫。
這是一艘並不起眼的艦船,樣式古老,中間豎着一根笨拙的煙囪,不由得讓人想起上個世紀的工廠。說是醜陋,也不為過之。
船身古舊斑駁,繡得一塌糊塗,沾滿厚厚的貝殼和水草,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形狀。
仿佛沉沒了無盡歲月,快要成為一堆泥土。
「這就是我的船?」
雖然有些失望,但他能感覺到,他和這艘船之間,有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聯繫。
仿佛來自於血脈深處共鳴,讓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伸出手,去觸摸鏽蝕的船身。
忽然眼前一亮,炫目的光芒讓他睜不開眼睛。
「嘩啦,嘩啦啦……」
海浪的聲音傳入耳中,他感覺到了海風的腥味。
「轟,轟,轟!」
然後是沉悶的炮聲。
他漸漸適應了光線,發現自己懸浮在一片海域的上空。
下方有許多艦船,它們船首相對,炮火轟鳴,似乎正在交戰。
其中一方的艦船數量上佔據優勢,至少是另一方的兩倍以上,而且造型看起來比較先進,隊列整齊有序,似乎更專業一點兒。
而另一方,船隻破舊落後,不僅數量少,裝備還十分落後,只有兩隻艦船看起來稍微好一點,但依然和對方有明顯的差距。
雙方的戰力對比,一目了然。只是處於劣勢的那一方,依然在頑強作戰。
陳興的目光鎖定了弱勢方的旗艦,中間粗大笨拙的煙囪尤為顯眼,看來這就是與他產生共鳴的那艘沉船。
他不由得嘆息,自己註定是個撿破爛的命,即便找到船,也是一艘不起眼的破船。
雙方的艦船逐漸逼近,所用的武器似乎只有三種,火炮、漁雷、速射機槍,看起來落後了幾個世紀。
這些老舊的武器,距離越近命中率越高。隨着雙方距離的縮短,戰鬥變得越來越激烈,勝利的天平也開始向數量多實力強的一方傾斜。
弱勢方不斷有船隻中彈、起火、沉沒,葬身汪洋大海。
陳興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意識與大煙囪的旗艦逐漸拉近。
再怎麼垃圾,也是他的船。
海浪拍打着船舷,映出兩個字——致遠。
剎那之間,陳興的心靈仿佛受到巨大的衝擊,腦海中一片空白。
熟悉的感覺,靈魂深處的共鳴,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兩個字代表的含義。
「轟!」
就在這時,頭頂忽然傳來「轟」的一聲,中斷了陳興的思緒。抬頭望去,大煙囪旗艦也中彈了,甲板上燃起熊熊烈火。
然而,這艘艦船上的士兵,卻沒有向其他沉沒的船隻那樣跳海逃亡。
船長站在烈火之中,手握船舵,目光堅定望着前方的敵艦,決然衝去。
敵艦火炮齊發,旗艦連續中彈。船舷炸裂,艦橋崩碎,巨大的煙囪被擊穿,整艘船都燃起了大火。
可是,依然沒有人棄船跳海。
大火沖天,士兵們卻依然堅守着自己的崗位。皮膚融化,骨肉分離,最後燒成了一具具烏黑的骸骨。
還是,沒有人跳海……
抱着必死的決心,撞擊敵艦!
「轟!」
終於,在敵艦瘋狂的火炮傾瀉下,傷痕累累的旗艦速度越來越慢,最後沉沒於海底。
剎那之間,陳興仿佛聽到了來自於艦船之心悲鳴。
他們仿佛骨肉相連,有着相同的悲傷,相同的遺憾。
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身後是國土,前方是敵艦,可即使拼盡全部生命,也無法阻擋侵略者的腳步。
那是怎樣的一種遺憾,那是怎樣的一種悲傷!
沉默了許久,陳興開口道:「你們的心意,我已經明白了。」
「就讓我,以這微薄之身……」
陳興緩緩抬起手,靈海中風浪大作,符文交相輝映。
金色的沙粒從手心流淌而出,落入海底。
「抹平所有的悲傷和遺憾……」
「從今往後,世間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擋你們的乘風破浪!」
深海之中,金沙洋洋灑灑,落在船身上。
整艘船都震動起來,附着在船殼上的貝殼海草紛紛散落,鐵鏽褪去,扭曲的船炮,被炮彈擊穿的煙囪,千瘡百孔的艦橋,都在一點點復原。
「回來吧,永世不朽的英靈。」
「與我開拓新的時代!」
靈海之中,黑陶大瓮、惡魔之壺,以及所有納靈類的贗器,都在發出巨大的嗡鳴。
金沙的數量越來越多,細小溪流的變成了巨大的瀑布,朝海底傾瀉而去。
「轟隆隆……」
海量的金沙灌入船體,橫躺在海底的艦船緩緩扶正,無數傷痕消融彌合,從船舷到甲板,煥然如新。
然而,艦船的修復僅僅是在表面上,艦船之心依然一片死寂,了無生息,仿佛修好了一具軀殼,裏面卻沒有靈魂。
「為什麼還不醒來?」
「你們還在等什麼?」
陳興茫然地望着海底。
漸漸地,他感受到了。
艦船之心傷痕累累,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一顆被傷透了的心,即使表面復原,也無法彌合內部的裂痕。
他們背負的,不僅僅是自身的遺憾,還有時代的悲傷。那個愚蠢又自私的老女人,寧願修築花園,也不願意提升軍備,最終讓他們飲恨而亡。
即便是英雄,也有脆弱的一面。他們對這個世界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寧願永世沉眠,也不願意再去面對。
陳興禁不住嘆了口氣,沒想到,走到了最後一步,還是失敗了。
或許這就是命。
茫然之際,一道清澈的鳳鳴從靈海中發出,如同黎明的號角,響徹天際。
三隻雛鳳自主飛出靈海,盤旋於沉船的上空。
它們鳴叫着,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眷戀和不舍,卻又有着對新世界的嚮往和期待。
在那雲天之上,陳興仿佛看見,那個固執又溫厚的漢子,正朝他露出微笑。
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對方的心意,胸膛里發出嘶聲裂肺的狂吼:「不!」
卻見三隻雛鳳飛上雲霄,然後收起翅膀,朝着海面俯衝而下。
「嘭!」
水花沖天而起。火焰蒸騰着海水,海水消融着火焰。第一隻雛鳳的身體漸漸暗淡,火焰熄滅,第二隻在同伴前進的道路上繼續往下沖,火焰被海水侵蝕殆盡,第三隻雛鳳奮盡全力,最後一點星火落入了艦船之中。
「洶!」
平靜的海面上,突然掀起千層巨浪。
海水逆流,瀑布倒掛。翻滾的浪花中,一艘熊熊燃燒的戰船浮出海面。
船身銘刻着四個古樸的文字——鳳凰致遠!
涅槃重生的燃燒戰船,氣笛鳴響,一往無前地沖向前方敵艦。磅礡浩瀚的氣息激盪寰宇,禁不住讓人胸腔熱血翻騰。那是屬於英靈的浩然之氣,至大至剛,所向披靡。
敵艦全體調轉炮口,萬炮齊發,震天動地。卻見燃燒戰船迎着漫天炮火,乘風破浪,撞向敵艦。
「轟!」
船首勢如破竹,撞入敵艦船舷,敵艦頓時如紙糊一般,從中間分開,斷成兩截,轟然沉沒。
燃燒戰船穿過敵艦殘骸,朝着下一艘敵艦撞去。
一艘、兩艘、三艘,直到整片海域,再無一艘敵艦。
「嗚……」
船笛鳴響,深沉如海,嘹亮如歌,仿佛穿越了無盡時光,向世界宣誓他們的歸來!
而此時,在時空暗流外的紅土世界裏,礦山上遠征軍已經被逼到了絕境。
御靈配合精銳士兵,效果是一加一大於二。
對原本已經精疲力竭的遠征軍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包圍圈越收越緊,只剩下山頂的狹小空間。
他們已經退無可退,以血肉之軀,構築最後一道防線。
這是一道關於信念與榮耀的防線,與勝利無關。
看着下方的巨大身影,就連心志堅定的葉陽白柳也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十二圓桌武士,海棠侯爵成名多年的御靈,兼顧攻城御靈的撼山之力和戰鬥御靈的迅捷勇猛,戰力極為強大。
御靈和御靈之間也存在着巨大的差距,雖然衛海棠只有領主級,但他的十二圓桌武士比大部分大領主級都要強,這也是他為什麼能成為銀爪國主的主要原因之一。
級別只決定了靈能的總量,卻不能決定質量。而高質量的御靈,也需要一定的緣分。
衛海棠無疑是幸運的,剛晉升領主級就遇到契合度極高的十二圓桌武士,為他立下赫赫戰功,最終戰勝所有繼承者,登上寶座。
「葉陽神官,葉陽神官!」礦洞外面,火咀擠到葉陽白柳面前,朝她說道,「你帶你的姐妹們先走吧,我和兄弟們為你們開路!」
此時他臉上全是傷,土灰和鮮血糊在一起,看不出原本的模樣。葉陽白柳看了好幾眼,才認出是誰。
「火咀團長,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了?」葉陽白柳冷着臉問道。她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連一個最基本的初級治療術都用不出來。
「葉陽神官,你別誤會,我不是在質疑你的人格。」火咀解釋道,「眼下的狀況,肯定是守不住了,能活一個算一個。」
「為什麼是我?」葉陽白柳望向礦洞內,「裏面是我的男人,我才是最應該留下來的。」
「不,你是最應該走的!」火咀瞪圓着眼睛,「你是大治療師,你的命比我們的值錢!」
「你的話毫無說服力。」葉陽白柳用力一揮手,「好了,火咀團長,請你回到你的崗位上。」
「不,你必須走!」火咀大聲說道。
「你是在強迫我?」葉陽白柳臉色一寒,周遭的溫度仿佛下降了不少。
見自己說不動對方,火咀急了起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等去到下面,你讓我們怎麼跟陳兄弟交代?」
「你是來幫我們的,於情於理,都該你走。」
「就算你不為自己,也要為下面的姐妹着想啊!」
在火咀苦口婆心的勸說下,葉陽白柳終於露出了一絲猶豫。她是個理智的人,至少在大多數時候,她都會權衡利弊,做出一個利益最大化的決定。
鋼鐵姐妹,不是她一個人的組織。
「快點兒走啊,不然就來不及了!」火咀催促道,眼角的余光中,兩個龐大的身影正朝這邊逼近。它們的身後跟着大批士兵和機甲,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葉陽白柳回頭看了礦洞一眼,眼中藏着一絲絲眷戀,接着一咬牙,長槍上挑,高聲道,「姐妹們,準備隨我突圍!」
火咀也跟着大吼,「兄弟們,準備開路!」
這是遠征軍最後的榮耀,在漫山遍野的敵軍之中,為前來幫助的朋友開出一條生路。
擁有夢想的,不僅僅他們。
「咚,咚,咚……」
地面微震,砂礫彈跳。圓桌武士沉重的腳步聲迴蕩在山石之間,耳邊不時傳來惡獸的嘶吼,狂暴無匹,震耳欲聾。
大局已定,焦躁情緒反而平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最後的時刻來臨。
「你聽到聲音了嗎?」忽然之間,一名士兵朝身邊的同伴問道,似乎擔心對方聽不明白,又指了指腳下的山體,「礦山裏面。」
被問道的士兵皺起眉頭,仔細聆聽。
「轟隆隆……」
「轟隆隆……」
礦山內部傳來陣陣轟鳴,一開始很小,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
「轟隆隆……」
「轟隆隆……」
聲音沉悶如雷,讓人五臟六腑都跟着震動起來。
越來越多的士兵聽見轟鳴,露出疑惑的表情。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裏面出來。
一部分敵軍也聽到了,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左右張望,尋找聲音的來源。
「轟隆隆……」
「轟隆隆……」
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化作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轟!」
山體裂開,泥石噴發。一股浩然之氣卷席天地。
漫天煙塵之中,燃燒着烈火的戰船從山體中緩緩開出。
巍峨浩瀚,勢不可擋。
在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這或許他們過往的人生當中見過的最震撼的場面。
葉陽白柳的一對杏眼瞪得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小,即便在阿麗雅身上,她也沒有感受到如此磅礡浩瀚的氣勢。
燃燒的戰船開出山體,汽笛鳴響,數道蒸汽沖向天空,龐大的船身緩緩傾斜,沿着山坡轟然而下。
「蘭斯特!」
海棠侯爵惡狠狠地指向燃燒戰船。其中一個圓桌武士的腳步突然加快,沉重的鐵靴踩踏着山體,碎石分崩離兮,雙手掄起巨斧,全力劈向戰船。
「轟!」
觸碰的瞬間,圓桌武士厚重的盔甲表面,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般散開,蔓延至全身上下。下一秒,整個圓桌武士轟然破碎,無數碎片和機械零件向山下灑去,密如雨點。
一瞬天堂,一瞬地獄。
海棠侯爵高傲自信的表情還停留在臉上,眼睛已經露出不可置信的樣子。
戰功赫赫的蘭斯特,此刻卻如同豆腐塊般被撞散,這讓他如何相信!
「亞迪斯,賈德爾!」
他一咬牙,派出兩個圓桌武士,一左一右地攻過去。
「轟!」
「轟!」
零件漫天灑落。
兩個圓桌武士,無法阻擋其分毫。
「大帝,擋住他!」
一個通體渾圓,身軀如同木桶的圓桌武士迎上去,張開雙臂,抓向戰船。
它是所有圓桌武士中體型最為龐大的一個,敦厚沉重,宛如山巒。
「轟!」
船首破開高高隆起的腹部,魏然向前,直接撞了對穿。
海棠侯爵呆愣數秒,徹底陷入瘋狂,狂叫着派出所有圓桌武士。
但是,結果只有一個,就是全軍覆沒!
燃燒戰船勢不可擋,連續撞散剩餘的八個圓桌武士,海棠侯爵面如死灰,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曾經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十二圓桌武士,在戰船面前如同紙糊泥捏,觸之即潰。
山頂的遠征軍爆發出巨大歡呼。親眼看着殺害他們無數同伴的圓桌武士,一個接一個地被撞碎,被摧毀,心中的激動無法言喻。
「嗚……」
船笛鳴響,氣柱沖霄。燃燒戰船緩緩轉動船頭,沖向肆虐戰場的赤紅巨獸。
「幹掉它!」
秦武大吼着,暴食君主發出震天咆哮,四個爪子扒拉着地面,朝戰船狂撲過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球一動不動,看着這場即將到來的世紀大戰。
卻在這時,畫風驟變!
衝到一半的暴食君主,突然一個急剎車,扭頭就跑,仿佛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四足狂奔,比衝過去的速度還要快。
秦武整個人都傻掉了,如同化石一般,他怎麼也想不到,暗流的王者也會有逃跑的一天。
卻不知,暴食君主依靠的是本能行事。
它感覺到了戰船上的規則之力,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都阻擋祂的前行。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它跑了。
山巔之上,出現在一道挺拔的身影。只見他大手一揮,發出鏗鏘有力的號令。
「遠征軍,全體衝鋒!」
巨大的空間裂縫在身後緩緩開啟,綠色的海洋奔涌而出。
「哈拉!」
哥布林大軍鋪天蓋地,洶湧如潮水,朝着山下傾瀉而去。
天空被木頭戰機和大蝙蝠遮掩,大地被綠色的海洋覆蓋。
遠征軍士氣高漲,發出震天戰吼,跟着哥布林大軍一起沖向驚恐萬狀的敵軍。
數十公里外的雲層里,裝飾豪華的浮空艇內,蕾西嘴唇發白,銀牙緊咬,不可思議地看着戰術地圖上如同井噴的綠色光點。
圍在礦山周圍的紅色光點瘋狂地被蠶食,被淹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散、消亡……
「四國聯軍,全軍潰敗!」
「銀爪第二集團軍,全軍潰敗!」
「銀爪第一集團軍,全軍潰敗!」
「銀爪第二集團軍最高統帥蔡雄天陣亡!」
「銀爪三王子衛青海被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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