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醫喜被喚進了哀郢院中。
夜色漸起,檐下的紅紗燈籠一一點亮懸起,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本該是歇息之時,但今日哀郢院尤為忙碌,越女領着一眾婢子匆匆進出,手中錦盤內俱是朱紅色和玄色的絲緞,在夜色中顯得厚重而莊嚴。
醫喜緩步邁入院內,小徒醫蕪背着藥囊,亦步亦趨緊隨在後。
「聞冢子將迎婦,不知是何家女兒?」醫蕪看着滿目莊重的色彩,喃喃自語。
隱匿在九嶷的貴族是景氏、藍氏、莊氏等脈,當初壽春破時,藍氏族中子弟盡數殉難,唯有數名劍衛護着嫡長女藍清徵,和藍清徵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弟逃離,而莊氏雖有幾個主事之人在,卻都無甚才幹,遠不足以獨當一面。
相較而言,景氏本是公族,平王的後裔,又帶着不少護衛和奴僕,聲勢壓過旁人,此地幾族自然奉其為尊。
景玄身為長子,平日不苟言笑,一心籌劃反秦復楚之舉,與此無關的風花雪月的事情,他盡數擱下不管,久而久之,眾人都快忘了他也不過是個年逾二十的青年罷了,若沒有滅國之事,他也該和常人一樣,早早地娶親生子。
是以這婚訊從哀郢院悄悄地傳出去時,眾人都吃了一驚,緩過神來細細一想,才覺得景玄的確到了該娶妻的年紀。
但於這位將要進門的景氏冢婦,是何家貴女,是何種性情樣貌,大家卻又只能面面相覷,無人知曉了。
醫喜對此事倒是不感興趣,只擰着眉頭,抬頭望望漸漸黑下來的天色,一言不發地走路。
醫蕪急忙跟上,一看自家師父那張板起來的面孔,就知道他心裏定是又轉着「如今的少年人如此不知尊老」之類的念頭。
「醫令至矣。」越女安排着婢子佈置廳堂。一轉身見醫喜步上台階,將手中物事一擱,匆匆蹭上前,躬身為禮。向着簾內幽深處眨了眨眼,「冢子與新婦俱在內室。」
「多謝越女指引。」醫蕪還了一禮,這才跟隨醫喜一道入內。
他們前腳進屋,黃遙後腳到了院外,才踏進半步。檗忽然現身,嚴嚴實實地擋了院門,板着一張臉,「冢子有命,黃公不得入內。若事有急,請黃公暫候於斜堂,冢子自當尋隙往謁。」
「不見冢子,長圯將長立於此。」黃遙深深一揖,「願吾子為長圯聞於冢子,醫憂非籠中雀鳥。可以士人之道相待,而不可以婦人之道相待。」
他聽聞婚訊便暗道不好,卻被相夫陵纏了半日,直到此刻方得了空趕來。
且不說這般擄了解憂,會讓楚墨如何看待,便只是他之前與解憂偶然閒談,便覺得這女孩存志高遠,堪當謀士之任。
若她心甘情願,那景玄是多了一個共同出謀劃策的謀士,可如今這般情形。只怕景玄是給自己樹了一個強敵——那女孩子絕非懦弱之輩,景玄如此待她,必將遭到她的反擊。
「黃公,冢子心意已決。」檗沒有動。只向他搖頭,「公亦知曉,冢子性堅忍,心意既決,至死亦不更改。」
「然此事重大,無論如何。願吾子入聞。」黃遙重重嘆息,他怎麼不知道景玄這性子,可此事……此事實在不妥。
檗擰了濃眉,解憂是他帶回來的,一路上她只是冷着一張臉,也不同他說一句話,與過去那個頑皮、甚而不時差遣他跑腿的少女,簡直換了個人。
她那一雙大眼不再澄澈,而是幽幽地深掩着,其中似乎蘊有什麼東西,仿佛蓄勢待發的猛獸,令人不寒而慄。
雖她這一路並未起意逃跑,但她越是安分,越令人覺得不安。
其實就算黃遙不說,檗也覺得景玄執意娶解憂不妥。
但他身為一名優秀的護衛,只知恪盡職守,而不該議論主人之事。
春夜料峭,黃遙年事不低,若是真的這麼站一夜,只怕受不住,檗搖了搖頭,轉身喚來一名婢子,「入稟冢子,黃公來謁。」
…………
內室燃着極淡的白檀香,灰白色的煙氣裊裊騰起,明滅的火光在香盒裏忽隱忽現。
醫喜坐在一旁矮榻上,扣了解憂纖細的手腕,閉目診脈。
醫蕪則忙前忙後,為景玄和解憂處理手上被琴弦勒破的傷痕。
解憂倚着床柱,身上裹一條厚厚的氈毯,只腦袋和兩隻小手露在外頭,她本就舊病未愈,方才與景玄慪氣爭吵,不過片刻又起了燒,雖不至於像之前那樣昏迷不醒,但還是將一雙眼燒得水汽朦朧,身子也冷得直哆嗦。
醫喜與她素來不和,往日相見,醫喜總對她擺出一張苦瓜臉來,難得今日見他如此用心細緻的模樣,倒有幾分醫者風度,忍不住揚了揚眉,「不知醫令有何見地?」
「冢子。」醫喜卻轉頭看向了景玄,「夫人脈象細弱而數,虛火浮越,若長此以往,非有子之象。」
解憂勾起一絲冷笑,她本就不想要孩子。
「不知夫人……」醫喜轉過頭看向解憂,恰好見她唇角噙着冷笑,眸中儘是不屑的神情,心頭一跳,將後面「年歲幾何,可曾來過天癸」的話,盡數噎在了喉中。
這少女的神情,真是像極了那個處處與他作對的醫憂!難不成那少年還有着一個雙生的妹妹麼?
景玄擰眉倚在一旁,低眸擔憂地打量着解憂,早知她如此柔弱,方才萬萬不該與她慪氣,更不該做出那般侮辱於她的事情來。
一回神見醫喜驚愣地瞪着眼,心一緊,還以為解憂身體又有什麼不妥,「醫令何以默然?」
「無他。」醫喜回過神,狐疑地盯着解憂看了又看,想從她身上再看出幾分那令他頭大的少年的模樣,但解憂已半掩了眸子,再這麼看下去倒顯得他無禮,只得作罷,「老朽不才,有補益氣血之方,使婦人有子,冢子勿憂。」
解憂聞言咬了咬唇瓣,補益氣血的多半就是益母草了,也就是之前她喝過幾回的茺蔚,這草藥尤為酸澀,一想起來,只覺得心口酸溜溜的直冒泡泡。
才想張口拒絕,卻聽幔子外面一個少女怯怯糯糯的聲音:「冢子,黃公於院外相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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