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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看得出來解憂這一笑頗為勉強。
不過除此之外,她一行一止謙和守禮,面色也無甚不妥,項梁和昭桓對望一眼,俱這樣想道,或許是這少年天生性子清冷,不喜歡笑罷了。
長夏的暑氣已蒸郁而起,解憂取來晨起晾好的茶湯,請項梁和昭桓坐於廊下小案旁等候片刻,自己側身進了藥房。
項梁舉起茶呷了一口,咂咂嘴,入口清甜涼火,似是含了一塊冰,一直滑入喉管,讓人十分舒服,「這茶有意思。」
昭桓目光依然落在遠處熒惑藏身的地方,心不在焉,手中捏着粗陶的小碗,略顯隆起的指節泄露了他纏結的心緒。
「子南?」項梁不解地看向他,方才那頭紅狐狸,究竟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吾子與彼赤狐相識?」
昭桓闔上眼,將手中冰涼的陶碗捏得更緊,似在竭力回憶什麼東西。
…………
解憂依然在藥房內翻找藥物,身子微微俯下,皺在地上的裙袂旁堆了三、四個不同的薄紗的藥囊,每一個都用艷麗的絲線收口以示區別,再不會弄錯。
所謂「瘴氣」或是「瘴毒」,是南蠻之地常見的病疫之氣,一般發於清明節後,而收於霜降,夏季氣候悶熱。溫濕多雨,因瘴毒而死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據說有些瘴氣腥臭難聞,有些則其香撲鼻,更有甚者如金光刺目。其實在解憂看來,這瘴毒穿得神乎其神,治病途經不過兩條:濕熱困身和蚊蟲叮咬帶來的瘧疾。
治瘧的藥物很多,但瘴毒存在了數千年,當地的醫者定然比她更有經驗。她懶得做無謂的努力,因此從一開始宣揚的,都是她能夠配製祛除瘴毒的藥物。
上醫治未病,防範於未然嘛,畢竟誰都不想吃一回生病的苦楚,她這一招甚管用處。
解憂的防治手段並不複雜,南方有濕熱,她就用薏仁化濕,有蚊蟲,她就用檳榔、蒼朮等能夠驅蟲的藥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相生相剋,說白了其實無甚稀奇。
但在不明就裏的人眼中,解憂可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能夠挽救不少人的性命。
…………
「數年之前,桓與從弟過巨陽街市,市一幼狐放歸山野,其狐一耳被傷,血肉模糊不可辨。」昭桓儘量將語氣壓得平淡一些,都說狐類壽數最長不過十餘年。那件事至今也有十數年了,他不敢憑方才熒惑對他的古怪態度,輕易認定它就是當初那頭幼狐。
而且,即便真的是。那又能證明什麼?醫憂年紀幼小,絕不可能是他失落多年、死生未卜的從弟。
一抬眼,見解憂立在跟前,手捧幾個白色藥囊,壓低的眸子掩在碎發的陰影下,隱約能看出幾分驚訝。
好熟悉的故事。曾市一火狐放生。
解憂抿抿唇,將驚訝的神色收起,俯身在案上鋪開四個紗囊。
收口的絲線分別是赤色、緗色、蒼綠和銀灰。
赤色裏頭裝的是檳榔子,蒼綠色內儲着她遣人從江南帶回來的蒼朮,銀灰的裏面圓圓滾滾,看得出是鼓囊囊一包薏米仁。
唯有那緗色繩結的紗囊……裏面是空的。
「此為何物?」昭桓忍不住捏了捏紗囊,指下輕薄得只有兩層細紗——確乎是空的。
「硫磺。」解憂含笑,她沒有尋到硫磺,而且她問過了,醫喜那裏也沒有,甚至整個閔越都是因為缺少了硫磺,近些年染上瘴毒的人才特別多。
昭桓和項梁俱搖頭,黔中一帶主產水銀,是制硫磺的原料,如今秦控制了黔中郡,正恨不得散入南蠻的敵人全都染上瘴毒死去,自然將關口把守的死死的,不容半點硫磺流入南方。
這樣一來,亦苦了依靠硫磺避瘴的貧苦黎庶,硫磺價格雖不昂貴,但也算不得廉價,往常貧苦人家積攢半年,能夠沽得些許,省着一些,足夠安然度過瘴氣肆虐的時節,如今卻只能聽天由命。
幸好有解憂來此,尋到了可代替硫磺的藥物。
解憂面無喜怒。這些交口相傳的讚譽,還遠遠不夠她達到留名青史的目的。
「憂自有道理。」解憂將空紗囊折了兩折,與其他藥物夾在一道。
她雖然行止和善守禮,但總在有意無意之間顯得疏離。
昭桓見她如此,不好再向她詢問熒惑的情況,收起那些藥物,攏了攏袖,打算告辭。
還沒起身,院門輕輕一晃,一個鵝黃衫子的少女出現在那裏,纖腰一擰,側身跳進院內,先與院角打盹的熒惑打了個招呼,捋捋頭髮,笑着抬起頭。
「楚蘅。」解憂站起身來,向她點頭微笑。
「醫。」楚蘅咬咬唇,小臉紅撲撲的,絲毫不掩飾欣喜之色。
她身後,一個白色的影子如同幽魅一般飄了進來,那人頭上一領箬竹笠,四周掛着極厚的白紗,垂過肩膀,一直遮擋到腰間,介於帷帽和幕籬之間,卻又都不是。
昭桓也站起身,下階挽了她的手臂,低聲喚,「阿婉。」
「兄長。」厚紗之內傳來一個女子溫和的聲音,微有些沉悶。
昭桓挽着她走得極慢,不時提醒她小心院內台階。
楚蘅早已提着裙子跑到解憂面前,從袖內取出一卷簡,交握置於胸前,偏了頭笑:「醫,此卷醫經,阿蘅已看完了!」
「甚佳。」解憂從她手中接過簡,放回案上,一手壓在上面。
楚蘅這回說要學些藥草知識倒不是鬧着玩的,十天半月過去,她從不曾懈怠絲毫,解憂沒有隱匿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畢竟她將來進入秦宮,雖不是刀光劍影之地,也是危機四伏,能有醫術傍身,自然好的。
「醫,此乃昭氏婉之。」楚蘅見昭桓挽着女子走近了,悄悄往解憂身邊蹭過去,幾乎貼了上去,側頭咬着她的耳朵,「阿婉隨兄至此求醫,方往南苑拜謁貴女,便隨阿蘅一道至此。」
楚蘅的話極輕,但其中的情緒可不少,似乎很是惋惜可憐,又有些幸災樂禍。
解憂輕斂着眉,看着昭婉之在昭桓的攙扶下緩慢拾級而上,極長的白色衣袂幾次被踩到腳下,眉愈發蹙緊,輕不可查地低語,「求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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