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緊接着從馬車裏鑽出來的,還真是顧珏翎的一張臉。
歡顏則是詫異地伸頭朝裏面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原來馬車裏還有另外一個人。是個身穿藏青色棉衣的少年,面目格外地清秀,清秀得不像是個男子。
「姐,你怎麼來了?」顧珏翎望向歡顏。
雖然他已經故作鎮定,但是歡顏可是他的親姐姐,看着這小子從小長大的,她還能不知道他。翎兒眼下明顯是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故作鎮定如常罷了。
能讓翎兒這麼不好意思的……歡顏又是重新打量起他旁邊為他打簾的那少年,只怕……這並不是一位少年吧?
不過他身上穿的衣服,歡顏倒是認得。在翎兒酒肆之中做活兒的那些夥計們,翎兒一年會給他們做四套衣裳,每季一套,這少年身上的正是今年翎兒給他鋪子裏的夥計做的冬衣。布還是從顧宣記那裏裁的,歡顏自是認得。
「天氣越發冷了,我來給你送幾套冬衣。」
歡顏眼下卻沒有閒暇聊這些,只是草草答了一句,便是問顧珏翎道:「這位是……?」
「他是……我店裏剛來不久的夥計。」
一邊說着,顧珏翎一邊要從馬車上下來,那少年連忙去扶他,低着頭輕聲道:「你小心一點。」
歡顏這時才注意到顧珏翎的異常,下馬車的時候全靠的是左腿,還要靠那少年扶着他,給他一個支撐。
「你這腿是怎麼了?」歡顏趕緊上前去扶着顧珏翎的另外一隻胳膊,將他給從馬車上扶下來。
「沒什麼,前幾天不是上凍了嗎?店裏的夥計不小心將水潑在了後院的石階上,我那天去的早,天又很暗,一時沒有注意,腳剛踩上去就滑到了。結果就摔在了石階上,摔傷了腿。」
歡顏一邊皺眉,一邊無奈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大夫說了,養一陣兒也就好了。」
「那你怎麼不好好在家養着?難道你那酒肆,還非得你天天去盯着還不成?掌柜的不管事?夥計們不做事啊?」
翎兒的身子本來就弱,上一次被崔盛坤給打了,養好多久才養回來。這一次又不小心給摔了腿,偏他還不好好地在家養着,傷筋動骨一百天,就他這樣,還整天往外跑,什麼時候能好得起來?
顧珏翎聽了自己姐姐這話,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亂動,就是坐馬車去店裏看看。我之前一直試着自己釀的那酒不是釀出來了嗎?這才剛開始擺上架子賣沒多久,我親眼想看看究竟賣的好不好,省得他們為了討好我,故意蒙我。」
「你別給我找理由。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在家裏好好地躺着,哪裏都不許去,若是店裏有什麼事,讓你那掌柜的過來請示你就是了。身為一個東家,只要確定自己的手下人都有好好做自己的活計就是了,不必事事都盯着,事事都親歷親為。」
「是,姐姐說得對。從明天開始,我就好好在家裏養着,哪兒都不去了。」
「這還差不多。」歡顏這才算是緩和了語氣。
可是轉瞬間,卻感覺到一道極為強烈的目光投注在了自己的身上,歡顏不由抬眸看去,只見站在顧珏翎另外一邊的少年正用一雙閃閃發亮地眼睛看着自己,而那眼睛裏的光芒……大約可以稱之為崇拜。
那少年見歡顏看過來,卻是連忙羞澀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歡顏。
歡顏越看,心中的疑惑越深,這少年也太像個女孩子了。
顧珏翎見自己姐姐盯着那少年好奇地看,忙輕咳了一聲對他道:「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
「那……你好好休養。」聲音里明顯帶着幾分不舍。
歡顏按捺下心中不斷翻滾的猜測,衝着那少年笑了笑。
而那少年見歡顏朝着自己笑,一下子激動起來,朝着歡顏就拱手深深鞠了躬,「世子妃安好。」
歡顏倒是被她嚇了一跳,「安好,安好……」
「那……我走了。」
說完,又是朝着歡顏鞠了躬,這才轉身離開。
歡顏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那少年,嘴角的笑意不減反增。看得顧珏翎不由微微紅了臉,掩飾一般地又輕咳了一聲,「外面這麼冷,我們趕緊進去吧。」
歡顏這時反而放開了顧珏翎的胳膊,對站在一旁的馬車夫道:「先把公子扶進去,待會兒再回來將馬車趕回去。」
「是。」
那馬車夫趕緊上前攙住顧珏翎,將他給扶了進去。
剛進到院子裏,就有僕從上前來攙過顧珏翎,那馬車夫便是轉身去將馬車趕回馬廄里去。
歡顏直接吩咐那僕從將顧珏翎扶去了臥房,安頓顧珏翎躺下之後,那僕從便是轉身出去命人給歡顏和顧珏翎上茶。
但是他剛轉身,歡顏卻是吩咐他道:「我和翎兒單獨說兩句話,你們都在外面候着,暫時先別進來。」說罷,又是對身旁的瓊兒吩咐道:「你也出去。」
瓊兒應了一聲,也是低頭走了出去。
顧珏翎反而詫異了,姐姐最信任的就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瓊兒,什麼時候都不瞞着她,怎麼眼下還將她給支出去了?
心中不由有些忐忑,「姐姐想跟我說什麼?」
歡顏坐在桌邊,一隻手橫搭在桌邊,另外一隻手支着下巴,含笑看着靠在床頭神色有些忐忑的顧珏翎。
「我猜呢。無非是兩種情況,第一種,那少年並非是少年,而是個女子,不過是女扮男裝。第二種,你有斷袖之癖。但我猜,很有可能是第一種。不過呢,若你是第二種,你姐姐我也不會以偏見的眼光看你的,所以你可以大膽地跟我說。」
這一次,顧珏翎可就不止是微微臉紅那麼簡單了,他這下是從臉頰紅到了耳根,「姐姐這是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會有……斷袖之癖?」
難怪她要將其他人都支開了。
歡顏則很淡定,「這麼說來,我才猜對了,是第一種,方才那個……送你回來的,是女扮男裝的是吧?我看得出她很喜歡你。」
那種喜歡都要從她的眼睛裏溢出來了。
「而你……對她雖然很冷淡,但至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的,是吧?反正,我看着你從小長大,也從來沒有見過你用方才那樣的眼神看過一個女孩子。」
歡顏本來就是想讓顧珏翎自己遇着一個他喜歡的,如此一來,正合了她的心意,自然是樂見其成。
這一次,顧珏翎倒是沒有否認,「至少……我不討厭她。」
「不過,她怎麼穿着你酒肆里那些夥計們穿的衣裳?該不會她是女扮男裝在你的酒肆里當夥計吧?」
歡顏原本就只是隨口這麼一說,誰知道顧珏翎卻點了頭,「是。」
歡顏略有些詫異,方才看那姑娘細皮嫩肉的,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姑娘。可若不是走投無路,一個姑娘家也不至於扮了男裝進酒肆里做小廝吧?
若真的如此,倒也沒什麼。家境貧寒不要緊,只要人品好就行,既然入了翎兒的眼,那必然有她的獨特之處。
不過,一個姑娘家扮了男裝在酒肆之中做夥計,終是有些不妥。
「你若是真的對她有心,就別讓她再在你的酒肆里幹活了。不如這樣,我把她安排在顧宣記里如何?」在後院裏負責晾曬漿洗什麼的。
聽到歡顏這樣說,顧珏翎面上的神情看起來更加不好意思了。
歡顏以為他是害羞,便笑着道:「其實照我說,你若是真的想娶她,也不必再給她安排什麼活計了,直接下了聘,讓她在家裏安心待嫁,等到嫁進來之後,你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她還不快趕快調侃一下,自己這個一向再正經不過的弟弟。
顧珏翎知道自家姐姐是在打趣自己,也就只紅着臉不吭聲。
歡顏笑了笑之後,神情漸漸變得正經些,顯然是想認真談這件事。
「對了,我還沒問你,她是哪家的姑娘?」
顧珏翎遲遲沒有開口,歡顏心生疑惑,朝他臉上瞧了瞧,只見他神情之間似乎有些為難猶豫。
歡顏看得心中很是奇怪,自己早就跟他說過了,只要他喜歡,門第之事大可不必考慮,若是父親不同意,她自會去說服,那他還在這裏為難什麼?
「很難回答嗎?」歡顏放輕了聲音問道。
見顧珏翎仍是不吭聲,歡顏又淡淡道:「不想說也沒關係。你心裏有你自己的主意就好,自己把握好分寸,別到最後弄出個始亂終棄的名聲。」
她是想着,或許翎兒心裏還未完全確定這段感情,所以不想跟自己說,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瓊兒,進來吧。」歡顏就打算把話說到這裏了,所以便是將退到外面的瓊兒給重新喚進來。
但是她的話音剛一落下,就聽得半倚在床上的顧珏翎開了口,「她是方家小姐。」
「方家?哪個方家?」顧珏翎的話一出,歡顏就立即想到了之前一直要促成跟顧珏翎婚事的方家,但是很快就被她給否決。當時翎兒可是很堅決地當着方家所有人拒絕了這門婚事,而且他自己也說,那方家小姐被寵壞了,性子乖張,不是一個能娶回家過日子的女子。
而顧珏翎的下一句直接打破了歡顏預想,「是……大理寺卿方大人府上的小姐。」
「翎兒,你再跟我開玩笑嗎?」
顧珏翎低着頭不再吭聲,顯然不是開玩笑的樣子。
歡顏在那裏坐了半晌,才終於從混亂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我能知道是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嗎?你現在……想娶她?」
她怎麼也沒想到方才那個『少年』就是當初幾次三番迫得她父親一再放棄原則,非要翎兒娶她不可的方家小姐。
……
歡顏回到定安王府的時候,謝安瀾已經在暖意融融的房間裏坐着了,他半靠在榻上,康兒坐在他的懷裏,他手裏拿着一本書,正在教康兒認字。
康兒見着自己娘親回來了,便笑着抬頭朝歡顏看去,「娘親,舅舅好嗎?」
本來他也是想跟歡顏一起去看顧珏翎的,只是當時天色已經不早了,又起了冷風,歡顏怕凍着他,也就沒有帶他一起去。
「好。」歡顏點了點頭,可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謝安瀾放下手裏的書,將自己兒子抱起來,坐直了身子看向歡顏,「怎麼了?翎兒他出什麼事了嗎?」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前幾天不小心摔了腿。」
「嚴重嗎?明天我叫成毅帶上大夫去給他看看。」
「不用了,大夫已經看過了,說沒什麼大礙,養養就好了。」
現在重要的根本不是腿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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