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起了雨,雨夾在風中撞擊着汽車的擋風玻璃,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新顏照相館門前的,排隊照相的人流已經散去,一同散去的還有日方和鼓樓區公所的良民證辦理工作人員。
杜玉龍已經空閒了下來,見到雷遠頗有些詫異。
雷遠抖抖身上的雨水,進了大門。
「我是專門找你的。」雷遠一進門便道。
房間裏不少人,杜玉龍知道說話不是很方便,迎了上來。
兩人走出門外,冒雨來到雷遠的停車處,雷遠把杜玉龍帶到車裏。
「你能陪我去找一下陶嘉渠會長嗎?」雷遠道。
「沒問題,你找陶老有事?」
「我有個想法……」雷遠發動汽車,「我們邊走邊聊。」
「陶老這個時候應該在家裏。」杜玉龍看了看手錶說道。
「我想讓陶老出面,成立一家黃包車公司。」
杜玉龍沒想到雷遠提出這樣的想法,一時猜不透他的用意,但轉而結合雷遠的身份,知道他必有深意,就說道:「這個想法陶老應無異議。」
陶老果然如杜玉龍所料,已經從龍盟會總部回了家。
還沒等雷遠進屋,老周已通報了陶嘉渠,陶嘉渠放下手中的茶杯,從大廳迎出門外。
杜玉龍知道雷遠談的是緊要事情,不便跟進,便留在走廊里,準備和老周閒聊幾句,雷遠卻一把拉起杜玉龍,一同進了大門。
「我今日前來,是有件事想和陶老合計合計。」雷遠一坐定就開門見山。
「雷先生請講。」
「陶老可否出面,成立一家黃包車公司,在南京組建一支黃包車隊?」
陶嘉渠楞了一下,隨即似乎明白了什麼,「雷先生是想利用黃包車夫的身份掩護,安插人手,成立一支自己的武裝?」
「正有此意!」雷遠毫不避諱。
「好主意!」杜玉龍情不自禁道。
「當然,這家公司必須以營利為主要目的,且必須專人經營,要做得風生水起,這樣不至於被外人懷疑。」雷遠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主要的人員要從社會上招募,其他的可以從你們龍盟會物色一批思想過硬、立場堅定的人員參與,另外我再挑些我們的人手藏匿其中,但這些人員我們內部要有所區別。」
「嗯,可以一試。」陶嘉渠頜首道。
「對呀,既然和鬼子干,我們就認認真真地干!」杜玉龍抑制不住興奮,「咱們龍盟會不少兄弟早就躍躍一試,但苦於沒找到好的身份掩護!」
「雷先生的想法我沒有異議,只是誰來牽這個頭?雷先生可以抽身嗎?」陶嘉渠把目光掃向了雷遠。
「我眼下有幾件棘手的事等待我處理,我想這個牽頭人玉龍兄比較合適。」
杜玉龍再次看着陶嘉渠,「我很樂意,不過這要看老會長的意思……」
「照相館的事都走上正軌了吧?」陶嘉渠問。
「幾個兄弟都已經上手了,完全可以勝任。」杜玉龍道。
「那好,玉龍你就幹起來吧,我跟日本人吹個風,我想他們不會刁難的,南京城剛剛經受了戰火的蹂躪,滿目瘡痍、民不聊生,日本人現在最希望的就是這座城市能夠很快恢復正常的秩序,否則他們欠國際上的一個交待!」陶嘉渠頓了頓道:「日本人在不少場合不止一次聲稱,南京的治安已井然有序,市民均已安居樂業……目前國際輿論已對日本不利,南京城若再亂下去,則無異於打自己的臉!」
「那我該怎麼做?」杜玉龍看看陶嘉渠,再看看雷遠。
陶嘉渠也把目光投向雷遠,「雷先生你的看法呢?」
「你第一批先發展一些精幹的人進來,最好是有身手的,不求數量,但求質量,我可以給他們申請一些槍支,儘量做到人手一支……其他的車夫都從社會上招聘,每天的營收統統上交,由你處每月底發放薪水,以此來加強管理!」
「雷先生準備如何區分他們?」陶嘉渠道。
「我想了想,不妨在鞋幫上作上記號,可以……可以將核心人員的鞋幫上縫上一小根紅布條,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眼看出是自己人,在要緊關頭可以派上用場……還有,內部人之間可採用暗語加以識別……」
杜玉龍一下子來了興趣,樂呵呵問道:「採用什麼暗語?」
雷遠思索着,沒有立即回答。
「我看咱們就厚着臉用一下岳鵬舉和南山詩人的詩詞吧。」陶嘉渠不緊不慢道。
「誰是岳鵬舉?」杜玉龍追問。
雷遠替陶嘉渠解釋道:「岳鵬舉乃北宋名將岳飛,南山詩人應該是指陸游吧!」
陶嘉渠點頭,「一句用岳飛的,一句用陸游的。」
雷遠:「他們的哪首詩詞?岳飛的名作應該是滿江紅?」
陶嘉渠:「對,上句用岳飛的『怒髮衝冠憑闌處』,下一句用陸游的『鐵馬冰河入夢來』,你們看如何?」
雷遠不由得輕聲詠道:「『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好!恰如其分,就它了!」
杜玉龍也跟着默念道:「『怒髮衝冠憑闌處、鐵馬冰河入夢來』好詩!」
「暗語一旦啟用,就要嚴守秘密!」雷遠叮囑杜玉龍。
「那當然,我一定花足心思,大幹一場!」杜玉龍顯得極度亢奮:「你們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我來做,我豈能怠慢!」
……
臨近傍晚,上海憲兵司令部特高課終於傳來了有關火石的相關信息。
一接到反饋的電訊,大橋雄第一時間給森川送了過來。
此時的森川正在接聽電話。
電話是日軍華中方面軍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將打來的。
電話中的松井將軍正在大發雷霆,把森川隼罵得狗血噴頭!
事情的起因是因為香港《大公報》上的一篇新聞報道——《史上最無恥的謊言:日軍正在南京城進行瘋狂的文化掠奪!》這篇報道的作者署名「吾思」,報道以詳盡的數據和大幅的照片嚴厲駁斥了日軍否定在南京進行文化掠奪的謊言,有理有據,鐵證如山。
如果僅僅是這樣一份報道,則不足以讓松井石根將軍生這麼大的氣,如果問罪的是陸軍省,或者是是參謀本部,松井也可一笑置之,大不了落下一個把關不嚴、督促不力的指責,未能嚴守秘密,導致盜取中華文化的行徑敗露,然而,讓松井石根內心惶惶然的是問罪的不是別人,竟是天皇本人!
電報由天皇親擬,言辭犀利,呈五雷壓頂之勢。
「南京事件,震驚國際,輿論譁然,責難潮湧,聲討甚囂,昔日盟友,棄之若履,帝國何以立威?」
這份電報並無處理意見,也無善後措施,只是澄清了天皇本人的困局,文字之間,充斥着濃濃的苛責和失望情緒。
而正是天皇的這份失意讓松井石根如坐針氈,冷汗涔涔。
森川一開始接到松井石根的問責電話,以為只是工作上的一個疏漏,並沒想到此事已驚動了遠在東京的天皇,申辯道:「據我所知,南京外泄的照片,已經被我上海的情報機構截獲,並未外流……」
他的話還沒說完,松井勃然大怒:「你難道是需要我親自把手中的這份報紙送到你面前嗎?」
「可是……岩井公館總領事岩井英一前些日子確實和我通報過,那份膠捲此時應該就在他的手裏啊!」
松井根本不想聽他的解釋,吼叫道:「八嘎,你真是個固執的豬,難不成我在騙你?這件事已經驚擾到天皇了,森川君要不要我給你讀讀天皇的電報?!」
森川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一下子覺得自己墜入了無底深淵,有氣無力道:「我趕緊安排人去取一下報紙,我一定給您一個交待!」
「你去給天皇交待吧!」松井說完就摔下了電話。
森川拿着電話話筒站在辦公桌前怔怔發呆,電話那頭已是一片盲音,他可以想像出松井石根將軍氣急敗壞地樣子,心裏一下子覺得空蕩蕩的,以前所有的辛勞和付出轉眼間已經無足輕重!
就連他引起自豪的兩件蓋世偉功——抓獲劉起雄和火石,都覺得已微不足道!
而就在這時,大橋雄手拿電報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門口。
「報告!」大橋雄精神抖擻喊了一聲。
森川還在發愣,居然沒有反應。
五六秒後,大橋雄大大咧咧推門進來。
這一舉動,立即激發了森川對他排山倒海的怨氣,小小的電訊股股長大橋雄,竟然三番五次未得允許,就破門而入!
「滾出去!」森川歇斯底里嘯叫道。
大橋雄正撞在了森川的槍口上,森川的委屈一下子找到了發泄出口,他對大橋繼續喝道:「給我重來一遍!」
大橋在門口就聽到了森川在電話中惶惶不可終日的聲音,明白他受到了上級的訓斥,這分明是拿他出氣呢,在大橋的心目中,對森川已無好感,誰讓他和自己爭搶同一個女人呢!
大橋的嘴角游過一絲輕蔑的微笑,也不生氣,不慌不忙地出了房間,關上房門,在門開稍稍準備了一下,以更高亢的聲音喊道:「報告!」
森川拿起桌上的茶杯,吹散上面漂浮的茶葉,抿了一口茶,平復了一下狂亂的心情。
足足半分鐘後,森川緩緩說道:「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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