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擊手河野信終於決定挪動身位,他一躍而起,手拎狙擊步槍,低頭貓腰,迅速向天台的西北方向跑去。
從劉起雄被擊傷倒地那一刻起,他清楚知道,對方也是一名狙擊手,從那棟大樓到授勳主席台,足足有一百八十米之遠,這麼遠的距離,對方能做到一槍擊中目標,這絕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河野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對手了,他不是一個甘於平庸的人,作為一名優秀獵人的後代,好戰是他的本性,而能遇上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這是他連做夢都在追求的,他像是一個聞到腥味的猛獸,整個人頓時亢奮起來。
此時,他最擔心的就是對手從大樓後面跳樓逃走,在帝國士兵沒有包抄上去之前,即便是他本人,也斷然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
因而,河野唯一決定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佔據領事館大樓最西北端的天台,只有在那裏,他才能最大角度看到警察廳官邸大樓後面,到底會有什麼發生。
儘管依舊有大部分視野盲區,但這已是最好的狙擊點了。他把狙擊槍架在水泥圍擋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樓後的那片扇形區域。
徐格一口氣跑出一百多米,發現身後沒有追兵,而左前方的中山北路上,槍聲愈來愈激烈,並能隱約聽到嘶喊聲,他明白這是自己人在拼力撕破鬼子的防線,意欲把他接應出重圍。
徐格心中一熱,一邊奔跑一邊拉了拉槍栓,他開始斜着向中山北路跑去,只要一踏上中山北路,鬼子一旦進入他的視線,他有十足的信心一槍幹掉一個。
中山北路靠近自己一側,是一排排店鋪,他沿着店鋪的後牆快速潛行,沒跑多遠,前行的路被一排緊挨店鋪的民房擋住,他不再猶豫,立即穿過兩間店鋪的過道,朝着中山北路方向而來。現在,只要幾步,他就可以跨上中山北路。
徐格終於踏上了中山北路的水泥馬路。
同時,他也踏上了死亡的歸途。
他先是回頭探望一番,依舊沒有出現追兵,他確信鼓樓廣場上的鬼子,此時應該正在圍剿那棟大樓,根本無人追擊而來,再看前方,兩百米遠的地方,果然有無數不少的鬼子和一隊人馬激戰正酣。
這個距離,徐格沒有太多把握,他想都沒想,繼續提着長槍,從鬼子身後快速逼近。
一口氣又跑出五六十米,鬼子的模樣已清晰可辨,徐格一個箭步,跳到路邊一間店鋪的隔牆後,同時把身子縮進,左手一抬,已把狙擊步槍端起。
瞄準……
徐格的手指搭在扳機上,他確信,只要他此時一扣動,定然大有斬獲。
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此時此刻,徐格的身體已完全暴露在河野的瞄準鏡里。
河野心中驚喜,他的手指同樣也緊緊搭在扳機上。
只是,先扣響扳機的不是徐格,而是河野信。
一顆罪惡的子彈僅用了二分之一秒不到的時間,就擊中了徐格的身體。
徐格手裏的長槍脫手飛出,一個趔趄,他的整個身子轟然倒地。
……
此時,廣場上已不見一名中國百姓。
參加授勳儀式的中島和森川等人,已屏退了把他們團團圍住的士兵,義無反顧地來到東北角的三層大樓前,親自實地指揮。
大批的日軍士兵湧進大樓,開始地毯式搜索。
河野那一槍,並未把徐格擊斃,一開始徐格還試圖逃跑,但很快體力不支。他再次倒地,追上來的鬼子輕而易舉俘虜了他。
轉瞬間,徐格被一群鬼子簇擁着,押向鼓樓廣場,等待着幾位將軍的過目。
早有人飛報二位將軍,行刺的狙擊手已被擊傷,並正押解而來。中島和森川二人站在日軍圍成的一堵人牆之中,已遠遠看到嫌疑人步履蹣跚漸行漸近。
中島和森川雙目對視,會心一笑,大概意思是今天的這份試卷總算沒有考零蛋。
他們恨不得馬上撬開他的嘴巴,好徹底了解一下今天的這場從天而降的橫禍到底因何而起。
森川和中島二人把熱切的目光投在徐格身上。
他們看到一群士兵在推搡着嫌疑人,看到中山北路上的戰事已偃旗息鼓;看到作亂的匪徒已不知所蹤;看到更遠處的士兵在集結警戒,看到有士兵在風中點起一顆煙;看到受傷的士兵相互攙扶着走來……
他們還看到從中山北路的路邊一側,不知何時閃出一名士兵,正慢慢悠悠朝着嫌疑人走去,只見他不慌不忙掏出一支手槍……
中島和森川隱隱覺得事有蹊蹺,念頭一閃,還沒來得及喊叫,只見那名士兵忽然抬手,他的槍口正是對着受傷被捕的嫌疑人……
「砰!」一聲槍響,漸趨平靜的街道被尖銳的槍聲再次劃破。
子彈擊中了嫌疑人的腦門,鮮血四濺,重重地臥倒在硬冷的水泥路上,一灘鮮紅的血液在路面上肆意流淌。
猝不及防的士兵們頓時陣形大亂,倉皇之際,他們紛紛舉槍。
此情此景,那名行刺的日軍裝束的士兵竟沒有一絲慌張,他全無逃跑的意思,只見他巋然不動,抬起的槍口突然掉頭一百八十度,並頂在了自己的額頭上!沒容日軍士兵明白怎麼回事,又是一聲槍響。
與徐格一樣,他當即倒地身亡,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話。
這片刻之間,所發生的一切,讓森川和中島二人驚懼萬分,他們張大着嘴,半天沒有合上。
……
狙擊手河野信帶着隊員從領事館大樓下來,匆匆來見森川,被森川毫不留情甩了一記大耳光。
年屆半百的中島已經累了,被下屬扶進了警察廳官邸大樓,找了一張破舊的沙發坐下,他大口喘着粗氣,不停地揮着手帕擦拭汗水。
搜索的士兵從這座大樓里搜出兩具屍體,河野稍加辨認,便認出是牧野和另外一名隊員的,他們雙目圓瞪,似乎在向中島長官訴說其所歷經的非人遭遇。
經過事後對這座大樓細緻的檢查、後窗跳樓的腳印、支那狙擊手手裏的狙擊槍以及牧野二人屍體僵硬的程度和屍斑,他們一致得出結論:這座大樓從今早起,只窩藏了一人,就是剛剛殞命的那名身份不詳的狙擊手,可以進一步斷定,牧野二人之死是在昨夜,定有一小股人潛入了這座大樓,掐死了兩名帝國狙擊手,並把他們的武器佔為己有,只是現場只發現了一支狙擊步槍,而另一支不知所蹤。
最後,讓中島和森川怎麼也無法想通的就是樓頂上的爆炸,當時現場的真實情景,幾乎是在爆炸一響,支那狙擊手就立即對劉起雄實施了狙殺,從河野反饋的情況來看,支那狙擊手顯然是藏在二樓的臨街的儲物間裏,而爆炸發生在樓頂煙囪處,如此遠的距離只要是個人,定然分身無術,因而可以肯定這包炸藥並非此人引爆。
然而,這包炸藥,在無人的情況下被引爆,這到底是怎麼才能做到的?
中島不甘心,讓田中少佐帶人再查。
田中帶着五六名士兵爬上了樓頂,又一次對樓頂作了細緻的檢查,半個小時後,他終於有所發現。
下樓報告中島的田中少佐,帶回了一塊亮晶晶的玻璃。
中島戴起手套,接過這塊玻璃,森川好奇地湊上前。中島不自覺地舉起它,四處照看一番,這時他看到了玻璃中的森川的臉。
同時,森川也看到了中島的臉。
兩人同時看到一張扭曲變形、無限放大的臉龐,一瞬間,二人同時會意,不由長嘆一口氣,幾乎不約而同咬牙切齒罵了一句:「八嘎!」
一氣之下,中島狠狠地把手中的玻璃摔向地板。
這塊有如瓶底厚的玻璃既頑強又頑皮,在地上跳了幾下,居然完好如初。
文科畢業生上海領事館的總領事岩井先生,彎腰從地上撿起這塊玻璃,不解地端詳着,不得不自降身份,忍不住還是求教道:「森川君,這塊玻璃有什麼不同嗎?」
「太狡猾了!」森川的牙齒咬的咯咯響,「匪徒是用這塊放大鏡對太陽進行聚光,並點燃了炸藥引線!」
……
鼓樓醫院裏,此刻住滿了剛剛收治入院的病人。
除了憲兵司令部的清水少將和十來位日軍士兵以外,還有一名中國人也在收治之列,他就是被日軍方面軍司令部任命的南京警衛軍司令官劉起雄。
森川率先探望的不是清水將軍,而是劉起雄。
他和清水不熟,清水的死活與他關係不大,天塌下來,自然有高一階的中島中將給他頂着,而劉起雄就不一樣了,如果他出了事,松井所要問罪的,非他莫屬。
劉起雄看到森川前來,非常感動,掙扎着想爬起來,可一隻腿實在用不上力,站在床邊一側的雷遠,見狀連忙把他扶坐起來。
森川看到這一切,不由鬆了口氣,一問,他更加坦然了。
劉起雄的槍傷位置在右大腿根部,再往上一厘米,或許會傷及他的根本,這對於劉起雄來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對於森川來說,是萬幸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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