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一開始,所有的生命都是可以從水中而來的。
在學者的預想之中,需要一個荒蕪的星球,一片汪洋的大海,需要熾熱的高溫和永無止境的降雨,需要千萬年的時光。
在高溫和悶熱的空氣之中,海洋無休止的沸騰,漸漸冷卻,然後從最原始的化學物質中誕生出了最基礎的原核細胞。
這就是生命的起源。
屆時,萬物都是從這原始之湯蛻變而來,也因此而得以存活,發展,壯大……
或許那群學者說的是有道理的,真的具備這樣的可能,生命可以這樣誕生。
遺憾的是,郭守缺並未曾能夠得見。
哪怕是不惜為此深入牧場主的領域,在至福樂土之下的深淵之中,也只能無法尋覓到任何足以創造生命的土壤。
最終所得到的,便只有這一鍋在千萬年之前便已經孕育失敗的殘骸。
一鍋腐敗的原始湯。
本應該帶來生命的奇蹟如今早已經逆轉為吞食一切生機的災厄之物,也是不折不扣的危險和隱患。
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應該在第一時間將它毀掉才對。
但可惜,這種東西郭守缺沒有。
相反,第一時間……就被這沸騰了數萬年之後依舊如此活躍的『湯底』所吸引,心醉神迷。
它是多麼的美——
哪怕是早已經死去和失敗,可存留在其中的腐敗姿態又是多麼的迷人,這一份未曾誕生就迎來毀滅的詛咒和怨憎是多麼的可愛。
並非是工於心計所創造出的結果,而是天然的完美結晶。
這一份純粹,是多麼的令人心折。
簡直就像是……奇蹟一樣!
而現在,奇蹟降臨在了神田蒼真的頭上,溫柔又包容的伸出無數的手掌,獻上擁抱。
竹簍在劇烈的震顫,抖落了最外面破碎的篾片之後,竟然顯露出白玉一般的質感與裂痕,古樸而威嚴的氣息在縫隙中一閃而逝,旋即,歸於沉寂。
只有竹簍在不斷的抖動着。
一開始聽得見轟鳴的巨響,再然後還有隱隱的怒斥和咆哮,不斷有雷光憤怒的掙扎,拉扯着竹簍的邊緣,可是不論如何都無法頂開天穹的蓋子,從其中脫離。
從郭守缺說出他的名字,而他做出回應的瞬間,這一切都已經註定。
現在,不斷的有裂口從郭守缺的面孔和身體之上浮現,雷光霹靂所留下的焦痕之下,一隻又一隻的眼睛睜開,帶着漠然的惡意和嘲弄,輕蔑的俯瞰着他化自在的魔境。
直到最後,那哀鳴的聲音漸漸消失不見。
奇異的香氣升騰而起。
在香氣的繚繞之中,郭守缺身上的傷痕和眼睛緩緩的合攏,消失不見。
不知是玉瓶還是竹簍的容器內部,只剩下了沸騰的聲音。
一線白霧從縫隙中裊裊升起,幻化為仙靈舞動、天女散花的奇異景象,淳樸的生機擴散開來。
深吸一口,便發出暢快的呻吟。
湯終於煮好了。
郭守缺微笑着,摘下了蓋子,低頭俯瞰,在容器之中,清澈見底的湯汁里只有一個殘破的太鼓緩緩飄蕩。
拿出勺子,將雜物濾出,隨便丟到一邊。
郭守缺端詳着鍋中清澈見底的湯汁,眉開眼笑:好久沒遇到過如此漂亮的食材了,否則的話,做不出這麼完美的老湯。
只可惜,還差了一點什麼……
他想了想,從箱子裏翻翻撿撿,找到了一顆白菜,拿水沖了沖之後,撕下了一片葉子,丟進了鍋里。
端詳着白菜葉子在清澈的湯汁中起伏蕩漾的樣子,郭守缺滿意的點頭。
這才是正宗滋味啊!
完美!
.
.
當遠方的雷鳴聲告一段落之後。
暴風雪終於消散了。
伴隨着無數冰柱的碎裂,凶戾的長刀跨越了四十餘米的距離,懸停在弗拉基米爾的喉間。鋒銳的刀尖輕輕的點在他的頸動脈之上。
在層層冰牆和巨柱的裂口之後,傳來了冰冷的聲音。
「工作結束了,弗拉基米爾。」
弗拉基米爾依靠在牆壁上,面孔和軀殼之上面部裂痕——伴隨着霜父的神性漸漸消退,龐大的力量終究還是被揮霍完畢了。
漸漸的,被打回原形。
通過廚魔技藝暫時得到的力量無法維持太久,一旦消化完畢,霜父降下人世的基礎就會崩潰——力量將再度回歸永恆的冰凍雪原去,等待下一次的召喚。或許再沒有下一次,但永恆徘徊在冰原之上的神跡對此毫不在意。
冰原和風暴從不會在意人類的想法和心情。
在撕裂的陣痛中,弗拉基米爾劇烈的喘息着,霜父的面容之下,屬於他的刺青面孔隱約浮現。
「我還能打呢,懷紙小姐。」
他拭去了嘴角的血腥,毫不在意喉嚨前面的刀鋒。
「我知道你還能打。」
在碎裂的冰壁之後,燃燒的凶戾血光的身影緩緩浮現,平靜的看着他:「我也知道,你一定有什麼東西藏着沒有拿出來,我也希望你就那麼藏着,藏到比賽結束最好——你的那一套,對我未必有用。」
在槐詩的雙眸之中,燃燒的源質迸射出威嚴的輝光。
照破了霜父的虛影。
弗拉基米爾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最終,無奈嘆息,舉起自己的雙手,束手就擒。
可槐詩卻並沒有急着拉近距離,依舊保持在十米之外。
見微知著。
死亡預感的等級提升之後所帶來的被動效果。
槐詩能夠從細節之中窺知感受到那些足以對自己的生命產生危害的跡象。
自從戰鬥開始的瞬間到現在,這一份危機如此強烈的縈繞在他的靈魂之中,令他始終保持着和弗拉基米爾之間的距離。
弗拉基米爾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神情變得越發無奈。
「請放心,我不會用的,我不想殺死你。」
「不,請不要誤會。」懷紙小姐禮貌的微笑着,「我只是習慣性的和想要舔狗保持距離,畢竟你們總是想得太美。」
在沉默里,弗拉基米爾的表情抽搐着,無奈奈何的嘆息。
抬起手,摘下了頭頂的冰霜之冠,將那一顆蒼白的寶石扯下來。
「那是什麼?」槐詩問。
「冰原的眷顧。」弗拉基米爾聳肩:「不過,一般都有人叫它霜父的放逐……被眷顧的人將永遠有暴風和冰雪相隨,被徹底拉近永恆的冰雪荒原之中。」
霜父的聖痕,本身就是那一片永恆冰原和風暴的化身。
況且,如今霜父已死,除非有其他的神明接引,蒙受眷顧的人遲早會在那一片並不存在的荒原中饑渴冰凍而死,化作冰雕。
和永恆的絕望與寂靜融為一體。
「聽上去挺有意思的。」
槐詩抬起手,手中的刀鋒轉向,像他晃了晃放平的刀身,眼睛眨了眨,微笑:「你不覺得那個珠寶和我很配麼?」
好了,你的意思我懂了。
弗拉基米爾翻了個白眼,就像是真的舔狗那樣,舉起寶石,乖乖的放在刀身之上。
槐詩並沒有拿起。
刀身微微翻轉,永恆冰冷的寶石就已經源質化,被丟進了埋骨聖所的最底層的雜物中去了。但願不會有哪個倒霉的烏鴉在亂翻的時候激活它吧……
「那麼,謝謝你的禮物,很遺憾,你是個好人,我們是不可能的,希望你不要再糾纏我了——」
嫻熟的來了一套綠茶味兒十足的道別之後,槐詩後退了一步,轉身……腳步停頓了一瞬,倒持的怨憎之刃卻在弗拉基米爾鬆了口氣的瞬間,驟然跨越了十幾米的距離。
將他的大腿貫穿,釘在了地板上。
「你在做什麼!」
刺青廚魔慘烈低吼了一聲,抬起眼睛怒視,卻看到槐詩的表情。
「這點血,大概四百cc,就當是浪費時間的利息吧,弗拉基米爾先生。」
懷紙素子頷首道別:「希望您能夠好好休息,也希望您能夠同我一起祈禱,祈禱我的委託人平安無事。
否則不論是您還是您的老闆,都將要為此付出代價。」
他說:「我發誓。」
在漸漸消融的寒意之中,所浮現的乃是刺骨的殺機。
再不去看身後的弗拉基米爾,槐詩轉身離去,拖着怨憎之刃,向着烏鴉嘶鳴的方位疾馳。
危機警報!
可等他趕到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了。
他低下頭,看到了遭受重創的鋼鐵烏鴉。
還有倒在地上的屍首。
血色漸漸擴散,蔓延到他的腳下。
媽的……
槐詩閉上了眼睛。
來晚了。
.
.
二十分鐘之前,當天旋地轉的錯覺降臨之後,眼前的一切變得截然不同。
真希愕然的抬頭,環顧着周圍琉璃宮闕,還有空氣中氤氳的血光。
在她的影子裏,驟然有鋼鐵烏鴉發出嘶鳴,展開翅膀,升起,護衛在她的身旁,吞噬着聚攏而來血光。
可通過血脈去擴散的惡意卻無法阻擋。那些擴散在血中的惡毒不斷的引發着所有的邪念,但凡一瞬間的失控都將迎來畸變,墮入到地獄中去。
再怎麼稀薄的旁支血脈也將被他化自在所感染和侵蝕。
這是堪比牧場主的『犧牲秘儀』還要徹底的惡意……
「嘔!!!」
真希下意識的彎下腰,狼狽的嘔吐了起來,眼淚和鼻涕幾乎都流了出來,直到將膽汁都快要吐出來為止。
感覺好像掉進了糞坑裏。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直到窺見嘔吐物之中那些隱隱拱起,緩緩爬行的『蠕蟲』時,才驚恐的後退,環顧着四周的景象。
還有其他驚聲尖叫的人。
就在真希的眼前,那個驚恐的女侍忽然倒在了地上,雙腿劇烈的抽搐,扭曲成近乎詭異的角度。
隔着裙裾,隱約能夠窺見蠕動的肢體已經不是正常的輪廓,有什麼東西在迅速的鼓起,膨脹,畸形增殖……
當一雙雙饑渴的眼眸抬起,看向她的時候,真希已經隱約明白了什麼情況。
遵照懷紙小姐的教導——這個時候,首先要深呼吸,努力的露出很有誠意的認真姿態,然後保持禮貌,站穩了。
最後,九十度鞠躬。
「——抱歉,打擾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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