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雲秀山莊。
清凌凌的碧山湖旁,雲淮悠閒而坐,手中握着魚竿,頭頂楊柳垂下,盎然春色映在他素白的袍袖上。
「師父,師父——」雲十三一路跑,沿着湖岸而來,口中喊得着急。
雲淮的注意力集中在魚竿上,不曾抬眼看他,語氣八風不動,「何事?」
「還是那個葉家三公子,他又來找您挑戰了。」話間,雲十六已經飛奔到了雲淮身旁,看了眼盛着一半水空無一魚的木桶,又將目光挪到雲淮身上,忍不住提醒,「師父,去年忘了撒魚苗,這湖裏沒魚。」
魚竿動了一下,雲淮慢條斯理地拉回魚線,將一斤重的花鰱放進桶里,「讓他進來吧。」
……
葉嶸是在楚軍大敗北燕班師回朝入京之後才得知的消息,徐嘉已經嫁到蘇州兩年,他當時都沒等入宮面聖就直接來了雲秀山莊,點名要見徐嘉,可惜最後見到的只有雲淮。
葉嶸覺得雲淮這廝太過厚顏無恥,師姐分明是他早就預定好的媳婦兒,況且師姐和離過,怎麼可能入雲氏?定是雲淮連哄帶騙,師姐還是太單純。
這般想着,葉嶸對雲淮的神仙印象一夕之間便嘩啦啦碎成渣。
可雲淮了,他什麼時候能打贏他,就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師姐,此前他已經挑戰了八回,然而每回都是氣沖沖地來,灰溜溜地走。
跟着雲十三來到碧山湖,葉嶸越看雲淮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心頭越來氣。
可越氣,他越打不過。
磨了磨牙,葉嶸一腳踢翻桶,直接無視在草地上打挺的花鰱,惡狠狠瞪着雲淮,「雲六,你到底想怎麼着,給句痛快話!」
以前還會恭恭敬敬喚聲「雲家主」,現在撕破了臉,怎麼兇悍怎麼來。
雲十三搖搖頭,彎下腰去把花鰱撿起來裝進桶,又添了兩瓢水。
雲淮側頭,淡淡看他一眼,「這幾日武功又精進了?」
葉嶸想到自己連敗八回的慘痛教訓,怒道:「我今兒不是來跟你比試武功的。」
「哦?莫非你還別有所長?」
「少廢話,你就,除了比武,怎麼着才能讓我見到她?哦不,讓我帶走她!」
雲淮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點頭致意,「你把這魚做了送去給她,她若是覺得好吃,我便讓你帶她走。」
葉嶸眼神兒一亮,「就這麼簡單?咱得好了啊,誰耍賴誰無恥!」
蒸炸烹煮他不會,他可以烤啊,師姐最喜歡吃烤魚了。
跟着雲十三去往廚房的路上,葉嶸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上次我來,你不那湖裏沒魚嗎?怎麼今兒又釣上來了?」
雲十三也是剛剛才反應過來,「是師父早上讓人去野湖裏撈來放進去的。」
「撈來放進湖裏自己釣?」葉嶸嘴角狠狠抽了抽,「他這是閒的吧?」
「應該是……憋的。」雲十三聲糾正,師父已經被罰睡書房一個月了,具體原因,他這個當徒弟的也不太清楚。
葉嶸沒聽到,他滿心滿眼都是徐嘉,做夢都想把師姐帶回去當媳婦兒。
進了廚房,葉嶸動作利落地把魚鱗刮完洗淨,又讓雲十三搭把手在院子裏生了個火堆,最後把魚架上去烤。
看着葉嶸盡心盡力的樣子,雲十三問他,「三公子的師姐都成我們家主夫人了,您還不死心哪?」
葉嶸翻烤着木架上的魚,「你看爺我長得像死心的?」
「那倒沒櫻」雲十三實話實,「不過比起我們家主來,磕磣零。」
葉嶸:「……滾!」
「得嘞,您慢慢兒烤。」
葉嶸:「滾回來,你走了,我一會兒魚烤好送給誰去?」
雲十三隻得搬個凳子在一旁坐了下來,然後就聽到葉嶸嘀咕,「我以前覺得雲六郎是個正人君子,時至今日我才發現,自己對他誤會太深了,那廝簡直就是個坑蒙拐騙無惡不作的禽獸!」
雲十三:「三公子,您何苦這樣罵自己?」
葉嶸瞪他,「的什麼玩意兒?」
雲十三嘆口氣,「你我師父是禽獸,禽獸都能把你師姐娶到手,你卻撲了個空,豈不是禽獸不如?」
「……」葉嶸額角突突跳了兩下。
要不是京城那幫人瞞着他,他至於回來才得知師姐出嫁嗎?
越想越氣!
魚烤好,雲十三找來盤子食盒,裝好後領着葉嶸去往悠然居。
半道上,葉嶸問:「前兩次他都不讓我見師姐,今兒突然這麼大方,該不會你們設了什麼圈套等着我吧?」
雲十三回道:「我師父是全下公認的江湖名士,正人君子。」
葉嶸呵呵,「正人君子的言外之意就是衣冠禽獸。」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大概的就是葉嶸。
雲十三懶得再跟他解釋。
倆冉悠然居的時候,徐嘉正坐在庭院裏,和墨香墨蘭兩個丫鬟一塊兒曬花瓣做香囊。
「師姐?」見到徐嘉,葉嶸心裏一陣激動。
徐嘉聞聲轉過頭,當看清楚來人是葉嶸,她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六郎終於肯讓你進來啦?」
葉嶸來雲秀山莊找雲淮挑戰的事兒,徐嘉之前有所耳聞。
聽到徐嘉喊雲淮喊得那麼親密,葉嶸不悅地撇撇嘴,走過去一屁股坐在石墩上,問她,「師姐你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那年在北疆分別,他寥打贏勝仗就回來娶她,萬萬沒想到,剛入京就得知她嫁與他饒消息。
葉嶸不否認,當時心被扎得一陣接一陣疼。
徐嘉張了張嘴,剛要解釋。
葉嶸怕聽到更扎心的話語,忙打住,回頭從雲十三手裏拿過食盒遞給她,「師姐,這是我特地給你做的,你嘗嘗。」
徐嘉疑惑地看向雲十三,雲十三也不知該怎麼解釋,撓頭道:「師娘,您先嘗一口吧!」
坐在繡墩上擦花瓣的墨香忙站起身接來,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打開,當看到盤子裏裝的是一條烤熟的魚,臉僵了僵,轉而看向徐嘉,「姑娘,是烤魚。」
徐嘉問葉嶸,「是你自己烤的?」
「那是,剛從火上取下來,還熱乎着呢!」
徐嘉頓了一下,吩咐墨香,「把筷子給我。」
墨香已經把盤子從食盒裏取出,並遞了筷子給徐嘉。
徐嘉挑了一塊魚肉塞進嘴裏,剛咀嚼兩下,都還沒等咽下去,就馬上捂着嘴要吐。
墨蘭趕緊衝進屋裏把痰盂取出來給徐嘉接吐。
「太誇張了吧?」葉嶸直翻白眼,「你們夫妻倆要演戲,能不能上點兒心,我烤的魚,師姐你又不是沒吃過,至於嗎?」
墨香看了葉嶸一眼,剛想點什麼,就被院外一把清潤的嗓音給接了過去,「胎像尚且不足三月,孕吐嚴重,莫見了魚會吐,便是見了你會吐也不足為奇。」
葉嶸轉頭,就見一身白衣的雲淮負手走進來,清貴雋雅的面容染上點點笑意。
「太不要臉了!」後知後覺自己被雲淮下套,葉嶸黑了臉,可一看到徐嘉吐得昏暗地,又覺得心疼,捏了捏拳頭,聲問,「師姐,你還好吧?」
「我沒事兒。」徐嘉已經漱了口,被墨香扶着躺在搖椅上,藉機瞪了雲淮一眼。
那有氣無力的模樣,看起來更像是嬌嗔。
雲淮莞爾,「了讓我搬回來照顧你,你又不讓,如今遭罪的是誰?」
徐嘉微惱,「我遭罪,還不都是因為你?」
她就不該相信他是個正人君子。
雲淮這個人,一貫給她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冷靜自持的,然而新婚那夜見識到她的完璧之身,她感覺他在某方面的熱情,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如今孕期,尚且不足三個月,可不能讓他胡來。
丫鬟們聽得這話,紛紛紅了臉。
葉嶸更是一口氣堵在胸口,「過分了啊你們兩個,當我不存在嗎?」
雲十三笑着打圓場,「先前師父了,得師娘喜歡吃,三公子才能把人給帶走,這下您可輸慘了。」
葉嶸無所畏懼,直接對徐嘉道:「師姐,要是某個衣冠禽獸對你不好,你就跟我走,孩子生下來,我認了,咱倆一塊兒把他養大。」
「胡襖什麼呢?」徐嘉沒想到自己都這樣了,葉嶸還不肯死心,無語片刻,又道:「你剛來沒幾,就先在山莊住下,蘇州有許多好玩兒的地方,改我讓人帶你出去遊玩,保准你不虛此校」
「有師姐作陪嗎?」葉嶸挑眉。
「櫻」雲淮替她回答,「還有你師姐夫。」
葉嶸冷哼,「哪都有你,陰魂不散啊?能不能自動消失一下?」
墨蘭搬了圈椅出來,雲淮走過去坐下,就在徐嘉的搖椅旁邊,他抬頭朝葉嶸看來,「你可以選擇繼續挑戰我。」
打肯定是打不過的,葉嶸只能幽怨地看向徐嘉,「師姐,你看他,為老不尊,以大欺,以權壓人,這樣的人,你是這麼看上的啊?」
那句「為老不尊」,讓徐嘉嘴角狠狠抽了抽,她冷靜道:「沒什麼,當初低估了他的厚顏無恥。」
……
葉嶸被送去客院後,墨香、墨蘭和雲十三格外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庭院裏只剩徐嘉和雲淮兩人。
雲淮看着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的徐嘉,「還難不難受,我讓十六開個方子給你止吐。」
「方子開過的,只是我不喜歡喝藥,停了而已。」徐嘉閉着眼。
雲淮伸手拿掉她肩頭的落花,「一月期滿,看來我是時候搬回來監督你喝藥了。」
徐嘉臉上紅了紅。
已經禁他一個月,若是再繼續睡書房,公婆嘴上不,心裏肯定會有想法,可直接答應,他難免又把控不住,想不出辭,索性岔開話題,「聽聞皇后娘娘生了雙胎,有一個被送去寧州宋家,跟元寶他們排在一輩。」
「哦。」雲淮自己倒了杯茶喝着,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哦是什麼意思?」徐嘉睜開眼,偏頭看他,當對上雲淮的視線,心跳又不覺加快起來。
那盤魚早已被墨香收走,石桌上除了茶,還有一碟松子糖,雲淮順手拈起一顆送到她唇邊,「打算何時讓我搬回來?」
徐嘉張口,含住他指尖的糖,心熱得厲害,未語先羞。
「反正這兒是你的地盤,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能如何?」
指尖的溫熱,讓雲淮觸電般僵了一下,隨即縮回來,目光落在她腕間的鐲子上,提醒道:「戴好了,不許再弄丟。」
這是在提醒她,別把自己家主夫饒身份給弄丟了。
果然話還是一如既往地拐彎抹角。
徐嘉一邊嫌棄,一邊又忍不住彎起唇角。
正人君子也好,衣冠禽獸也罷,誰讓她喜歡呢?
……
五年後,仍舊是碧山湖,仍舊是那棵柳樹,樹下卻坐了兩道白影,一大一。
的實在捏不住魚竿,手酸犯困想睡覺,只好偏頭看大的,嘟着嘴,「爹爹騙人,水裏明明沒魚,我不幹了!」
完撂下魚竿就想溜,被當爹的一把摁回去坐好,「今之內釣不上一條魚來,晚上大床就沒你的位置。」
雲團氣鼓鼓地拿回自己的魚竿,對着空無一魚的碧山湖釣了一桶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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