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宴。
內宅的飲宴正統而無趣,李恪以未傅籍之由飲不得酒,自然也當不得主座,結果嚴氏只能勉為其難,出面酬賓。
酒過三巡,勸酒歌起,嚴氏早早告退,緊接着田吏全告退,辛童賈告退。
再後來田典妨以迎賓之身出走前宅,後宅便徹底成了兩個酒瘋子,監門厲和呂丁撒歡的天下。
簡直斯文喪盡!
十三壇酒下肚,監門厲被三個少吏扛走,呂丁被自家的三個隸臣抬出,李恪黑着臉收拾了半天,直到下市時分,才拖着一身的腰酸背痛爬回到自己的新房。
室內溫暖如春,薔薇花香漸濃。李恪把自己丟進雲朵般的鴨絨床榻上,滿足地吸了幾大口。
屋裏的家具基本全是呂丁送的,正經的黃檀酸枝,從這濃郁的花香來看,還是上品中的上品,如此整套市價當在五十金上下,他與嚴氏一人一套,攏共百金。
設計費百金,喬遷禮三百金,還有這兩套名貴家具……自己隨心的一個好意,不僅解了小穗兒欠下的諸多人情,還換來如此回報,李恪只能由衷感慨起呂丁的闊氣。
相比之下,里典服這樣的地主豪紳不僅難伺候,和真正的金主比起來,渾身上下還透着窮酸的味道。
屋裏的地暖燒得火熱,透過席磚,把整個屋子烘烤得溫暖如春。李恪只穿着一件深衣,依舊感到隱隱的燥熱。
他站起來,推開窗戶,看到斜角對過,小穗兒靠窗吹風,神色之中儘是迷茫之意。
「小穗兒,前宅的賓客都送回去了?」
「方才皆送回去了。」小穗兒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不算後宅那幾戶,前宅先後宴請四十二家,幾乎將整個裏中都請遍了。」
「如此便好啊……」
李恪望着窗外的臘梅,看到那粗糲的主幹之上有一道道細不可辨的疤痕,心知這些都是為了移栽方便,刻意被樹農修剪掉的細枝。若是養育得法,明年此時細枝都會長回來,說不定還會比原來更盛。
他笑着說:「明年此時,臘梅盛開,窗外的景致定比現在更好。」
「已經很好了……」小穗兒喃喃回應,「我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住上這般屋舍,不愁吃穿,不懼寒暑。」
「會更好的,現下不過開始而已。」李恪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玉牌,細細把玩,「小穗兒,你說我該不該將家族身份登入戶籍?」
「登入戶籍……」小穗兒托着下巴,皺眉苦思,「家世榮耀是根本之利。想武安君威名赫赫,您若是張舉身份,無論今後出仕參軍,必會受其遺澤。至少從今往後,您便是實打實的公子,如里典服之流,再也無法輕看您。」
「如此說來倒是不錯啊……」
「然!」小穗兒深吸一口氣,話鋒轉過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武安君的威名有多盛,此事的利害便有多大。從好處說,武安君當年在雁門抗擊匈奴,雁門之人皆受其恩,時至今日依舊私祭盛行,幾乎將其與古之聖人等同。」
「往壞處說呢?」
「武安君乃趙之壁障,手上多有秦人鮮血。多年鏖戰,當年的傷兵癃將大多已在雁門安居,他們會不會懷有怨懟?」
「可能會吧……」李恪不確定地說。
「此外,我聽聞武安君一生征戰未逢敗績,有多少秦將曾敗於他手?旁的不說,便說最出名的,桓齮(yi)與楊端和敗在武安君手下,此後桓齮逃燕,名聲盡毀,楊端和卻為通武侯所重,眼下正身居高位。若他要與您為難,您又該如何做?」
這也是李恪最擔心的。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李牧的名聲大,仇家必然就多。楊端和與通武侯王賁的交情天下皆知,人稱王楊之交,王賁現在還是大秦的國尉,天下兵馬一把手。
平白叫國尉的至交,大秦的名將給盯上,豈不是比被汜家盯上更要倒霉?
話說他前些日子還聽說過楊端和的消息……
歲首秦庭禁止民間淫祭,弄得大張旗鼓。監門厲作為地方抓手,去鄉里領過任務,聽說此事就是因北地私祭李牧而起,咸陽的專辦是老當益壯的楊端和總抓,地方上郡尉、縣尉各自管束,觸手一直延伸到各里的里典和監門。
由此可見,楊端和至今沒有放下和李牧的恩怨,而且記恨心重得很……
李恪苦惱地撓了撓頭,收起玉牌,決定把這事兒暫且放下。
自己的身份就擺在那兒,公開是早晚的事,但是覆水難收,這種大事總歸要妥當些,等把方方面面都想清楚了,再做不遲。
看李恪下了決斷,小穗兒在窗邊鬆了一口氣,輕聲喊道:「公子,我有一事……」
「你叫我什麼?」李恪奇怪問道。
「公子……」
「小穗兒,你到底在發什麼癔症?」李恪站直身子,不滿發話,「方才聊天的時候你就怪怪的,一會兒武安君,一會兒又是您。你已經過繼了,如今的身份是我胞弟,媼給你賜了名,你怎麼反倒變得生分了?」
「不是生分……」小穗兒低下頭避過李恪的目光,但轉而又抬起頭,小臉上滿是決斷。
「公子視我如兄弟,我視公子若主君。我已決意,從今往後以李為姓,自比外室繼子,望公子不棄!」
李恪完全不明白小穗兒的腦子是怎麼轉的筋,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小穗兒把腰板挺得筆直,隔着兩扇窗,對着李恪遙遙作揖:「公子,李氏乃上古聖人血脈,身份尊貴,若是隨意承繼姓氏,外人會以為媼對您不滿,有意將你逐出門牆,我不希望因為我,害您被污言所染。我想明白了,夫人把媼擺進祖祠,就是代故主公收媼為妾,將我視為外室繼子。既如此,我繼承姓氏並不妥當,一會兒……」
「你想多了!」李恪厲喝着打斷。
「公子。」小穗兒直起身,一臉哀求,「求您了……」
「你……隨你!」
李恪被氣得七竅生煙,一甩袖子奪門而走,小穗兒遠遠看着,最終也沒有如往日般追上去。
癃展從東廂推車出來,看着小穗兒滿臉笑意。
「見過展叔……」小穗兒開門作揖。
「小小年紀卻有自知之明,很好。」
小穗兒苦笑着搖頭:「媼過身前常對我說,人要有自知。若是索求過多,最終害人害己。展叔,公子待我若親弟,夫人也願將李氏尊貴的姓氏賜給我,如此大恩,我如何能害了他們?」
「只是你這般做,卻傷了公子的心。」
「今日之過一生以償,李遵甘之如飴。」小穗兒鄭重回應。
「你既有了決斷,便卻向夫人明說吧。你的決斷,夫人會明白的。」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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